凌晨兩點，城市陷入酣眠，窗外的街道偶有車燈劃破黑暗，如同流星轉瞬即逝。我赤足踩過冰涼的地板，指尖觸到臺燈開關的瞬間，鵝黃色的光暈如融化的蜂蜜般流淌開來，在濃重的夜色里暈染出一片溫柔的港灣。這盞臺燈已在此佇立了十七個春秋，像永不熄滅的諾言，在每個寂靜的深夜，執著地守望著歸家的身影。

我的先生是一名外科醫生，他的時間總是被手術排得滿滿當當，更多的時候是急診手術。剛畢業時，他在急診科的歷練雖需值夜班，卻也有著規律可循的節奏。可當他踏入神經外科的領域后，生活的時鐘便徹底被打亂了。那些需要與死神分秒必爭的時刻，凌晨的無影燈下，他凝神操作；破曉時分，他依然堅守崗位。他常笑著調侃，自己是城市里最熟悉晝夜交替的人，見證過五點天際泛起的魚肚白，也看過六點初升的朝陽。起初，深夜驟然響起的電話鈴聲總會讓我從夢中驚醒，心臟狂跳。看著他匆忙披上外套往醫院趕的背影，我滿心都是擔憂與不安，只能在空蕩的房間里，聽著鐘表滴答聲，輾轉反側。后來，我在客廳安置了這盞臺燈，讓暖光成為無聲的陪伴——當他在手術臺前與死神殊死較量時，希望這抹溫暖能穿越夜色，成為他心底的力量，讓他知道，無論多晚，家永遠亮著一盞燈，永遠有人為他守候。

十七年光陰流轉，這盞燈見證了無數個早出晚歸的日子。手術成功時，他推門而入，疲憊的眉眼間藏不住欣慰，輕手輕腳走到我身邊，在我額頭落下一個溫柔的吻，嗓音沙啞：“睡著了嗎？”若是手術不盡人意，他沉默著進門，神色凝重得仿佛背負著整個世界的重量。我從不追問，只是默默遞上一杯溫熱的牛奶，與他并肩坐在燈下，任柔和的光線慢慢撫平他緊皺的眉，驅散他心中的陰霾。

這盞燈，還盛滿了我們生活的細碎溫暖。孩子牙牙學語時，總會仰著小臉，指著臺燈奶聲奶氣地問：“爸爸什么時候回家呀？”我笑著將他摟入懷中：“只要這盞燈還亮著，爸爸就一定會回來。”于是，暖黃的燈光成了孩子最純真的期盼。每晚睡前，他都會睜著亮晶晶的眼睛，望著燈光喃喃自語：“爸爸快回家……”如今，少年已懂得父親白大褂下的責任與擔當。每當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他總會停下手中的事，眼神中滿是擔憂：“希望爸爸不用臨時加班做手術。”看到父親拖著疲憊的身軀進門，他會快步上前，遞上舒適的拖鞋。而那盞臺燈，依舊忠實地履行著它的使命，在每個夜晚散發著溫暖的光芒。

最近，燈罩邊緣泛起微微的焦痕，燈泡也更換了許多次，燈光偶爾會有輕微的閃爍，像是年邁者疲憊地眨著眼。我在網上精挑細選新的臺燈，卻總覺得少了些什么。直到有天深夜，我擦拭著舊燈罩上的灰塵，突然明白，這盞燈早已不再只是照明工具，它是歲月鐫刻的勛章，是愛與牽掛的具象化，是我們家最溫暖的圖騰。

夜已深沉，我蜷在沙發里，看著燈光在墻上投下柔和的光影。恍惚間，我仿佛看見多年后的某個深夜，白發蒼蒼的我們依然坐在這盞燈下，回憶著年輕時的故事。或許那時，這盞燈早已完成它的使命，但那份守候的心意，那份相濡以沫的溫情，會如同永不熄滅的火種，在歲月長河中代代相傳。而此刻，我只需靜靜等待，等那熟悉的腳步聲在樓道響起，等最愛的人，穿過夜色，走進這溫暖的光里。

作者：曹蘭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