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峰

不知為何，一俟冬寒，在我的異鄉夢里，總會飄來一縷縷麥芽糖的香氣，那誘人的味道，常常引領著我幸福地走回老家。

炊煙、月亮、池塘、楝影、燈火、黛瓦、木窗、犬吠、星星……它們湊成一體，宛如露天電影一般，構成了鄉村舊年凄美的冬夜。在我的記憶中，為了迎接新年，送給孩子們一份最好的禮物，心靈手巧的母親，總要在冬夜制作麥芽糖。

麥芽糖，顧名思義，就是用麥芽兒為原料制作的糖飴。當母親宣布這個喜訊時，一家人頓時歡呼雀躍了起來。特別是我、姐姐、弟弟和妹妹，高興得像一只只花喜鵲，搶著把活干。要知道，兒時的零食，簡直屈指可數，其中數麥芽糖最為好吃。

令人好奇的是：日常味道平平淡淡的糧食，是怎樣像變魔術一樣，化為甜滋滋的飴糖的呢？

我決定一邊幫忙，一邊留心觀察。只見母親先將淘凈后的小麥攤在畚箕，灑上溫水，蓋上紗布，置于灶房。僅幾日工夫，掀開紗布，眼前一片嫩嫩青青，宛如一塊小小的麥田，仿佛春天提前來到了這里。原來，是小麥發芽了。

見狀，母親將雪瑩瑩的糯米洗凈，浸泡一夜后，倒入木甄里用大火蒸。當誘人的香味伴著炊煙裊裊飄起，麥芽已長成一寸多長了。母親將它們切碎，拌入糯米飯，裝入鍋里，蓋上鍋蓋，好讓它們一起發酵。

靜寂中，傳來楝子無風自落的聲音，偶來一兩聲犬吠，愈顯冬夜的蒼涼。皎潔的月光、碧綠的星光，映射在玻璃一般結冰的池塘上，潛入木格子窗，愈顯灶房的溫暖。

在等待中，母親告訴我：糧食其實本身都含有糖分，經過發芽、發酵等一系列催化過程，糖分得以分解、過濾、凝結，甜味于是產生了。

不知不覺，灶房開始彌漫一股甜糯的香氣。只見母親輕輕掀開鍋蓋，將它們舀入一張備好的紗袋，濾出蜂蜜般的褐黃色的糖漿。接下來，她將糖漿倒入鍋里，一邊熬，一邊攪拌，當時間一長，糖漿變得粘稠了起來，如松脂般晶瑩透亮。

見我們饞得兩眼放光，口水直流，母親飛快地用竹簽攪起一團團糖飴，一一遞到我們手里。“小心燙，慢慢吃——”母親滿眼愛憐，輕聲叮囑。我趕緊用嘴吹了吹，小心翼翼嘗了一口，剎那間，一縷濃濃的香甜駐在舌尖，幸福地彌漫全身。

更為有趣的是，趁熱，我們將它們摶在手心，捏成糖人，做成惟妙惟肖的小動物，好玩得不得了，愉快的笑聲在靜夜里回蕩，給寒冷的鄉村夜晚增添了一抹別樣的清歡。

見火候差不多了，母親將糖飴撈起，懸在一個木架上，像拉皮筋一樣來回扯動，好讓冷空氣滲入，形成固化。慢慢地，眼前的一大團飴糖，在冷卻過程中，從最初的琥珀色，過渡為嫩黃色，最后定格為雪白，宛如一塊潔白無瑕的漢白玉。

麥芽糖終于制作成功啦！

輕輕敲下一塊，塞入嘴里，頃刻，一縷混合著青青麥田、金色稻浪的甜香，纏纏綿綿在舌尖，讓味蕾怒放，使人陷入美味的沼澤中。

一時吃不完的麥芽糖，母親將它洇在米粉里保鮮。一晃，到了春節。母親別出心裁，以它為原料，做成了麻糖、花生酥、米糕、糖果等傳統節日美食，讓一家人歡歡喜喜、紅紅火火過春節。寒冬臘月，往往一覺醒來，雞打鳴了，母親兩眼熬紅，仍在燈下忙碌。

如今生活在城里，每到冬天，我總要買幾袋麥芽糖與愛人、孩子一起分享。在品嘗的過程中，腦海里盡是滿滿的幸福回憶。不知為什么，買來的麥芽糖，總感覺沒有母親親手制作的香。流年似水，母愛難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