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我看到母親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她正用鋼叉挑起香附子，在火上燎著，整個家彌漫著濃烈的草香。經(jīng)過煙熏火燎，香附子燃燒了根須。母親將燎好的香附子篩出草木灰，就得到了顆粒飽滿的塊莖。我抓起一聞，鼻腔里立即充滿了沁人心脾的藥香。

母親今年七十二歲了，手腳利索，無病無災，每天樂呵呵地腳不著地，手不停歇。燎香附子塊莖，是母親自主開發(fā)的家庭創(chuàng)收項目之一。我也多次勸她：“年紀都這么大了，應該活得輕松一點，適當?shù)匦菹⒁幌隆?rdquo;她卻說：“都干一輩子活了，一閑下來，心里就慌得厲害。”

勞動是歲月的禮贊，母親年頭忙到年尾，用不停的勞動撐起一個家。盡管她已經(jīng)古稀之年，正是膝下承歡之時，母親依然力所能及地做完家務，再找些農(nóng)活做。其實我已是人到中年，完全用不著讓母親太過勞累。可她自有她的道理：“你是家中的頂梁柱，好好上班，家里的事，我還干得動。”

我出門工作，家里自然剩下母親。她干什么我真的就管不了。再說了，她也應該有自己的自由。中國人講孝順，不是還有一個“順”字嘛。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過來的，我順其自然，自然而然。

前些年，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學習了用紅薯釀醋技術(shù)。她就冒著炎熱在溝坡上種紅薯，頂著烈日在地里拔草翻秧。紅薯成熟后，她將紅薯煮熟，拌入醋曲，用手抓拌著發(fā)燙的薯泥。晚飯后，她將鐵锨平放到地上，熬夜將高粱殼脫下，用作淋醋的拌料。紅薯發(fā)酵好后，醋香翻越了院墻，飄到鄰居家里。出醋了，母親接了一杯，讓我品嘗。我嘗了一口說：“太酸了，不過，帶著甜味。”她笑得像一朵盛開的花。

去年，在我反復做思想工作后，母親很少再去做笨重費力的農(nóng)活了。不過，平時她依然不肯閑著。春天，她將房后閑置多年的瓦礫荒地整理出來，把磚頭瓦塊壘在周邊，翻起的新土散發(fā)著清香。她將種子點播在地壟里，施以魔法，幾天后荒地變身為一片繁綠的小菜園。一個夏天，我家的廚房里黃瓜、辣椒、西紅柿、南瓜、苦瓜輪番出現(xiàn)，每天新鮮，日享不斷。

勞動可抵歲月長，母親總是踩著季節(jié)的鼓點，過著一個普通村民飽滿而充實的生活。去年立夏過后，她沿著河道傾斜的堤坡，見縫插針地種了黃豆、綠豆等莊稼。一次，鄰居無意說起母親在堤坡種地的事。回家后，我表情嚴肅地對她說：“不許再去那里了，太危險了，掉進河里怎么辦？”

母親表面答應著，背地里依然去干活。我只能多次提醒她注意安全，再也沒有什么辦法了。去年初秋的一天，她難過地告訴我，堤坡上種植的綠豆，因雨水大泥土滑坡，都掉進河里了。聽了后，我一時竟感到慶幸，心里想著，母親再也不用冒著風險去做農(nóng)活了。接著我卻難過起來，畢竟，那是母親曾付出的艱辛。

每年的秋收，是母親最忙的季節(jié)。她總是天不亮就起床，出發(fā)去拾莊稼。田分南北壟，地有遺穗落。母親一次次彎腰將落穗收進袋子里，顆粒歸倉。去年秋天，母親的拾秋成果突破了歷史紀錄，我給她搭了架子，用來晾曬。黃的玉米和白的花生，將我們的農(nóng)家小院裝扮得秋意濃濃。

母親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非常欣慰。一入冬她就將玉米脫粒，拿到集上加工成了糝子。花生脫殼后，她送到油坊擠出了油。年終歲尾的深冬清晨，我常被玉米粥的濃香喚醒。一碗下肚，滿口皆是美味。我給這種感覺起了另外一個名字，叫母親的味道。

作者：高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