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憶中的故鄉有一萬種樣子，只夜晚的千姿百態就占據了我大部分回憶。

夜幕降臨時，整個小山村被籠罩在愈來愈深的黑暗中，我家住在山坡上，房屋后面是一片竹林，竹林里全是墳塋，白天還好，但一到晚上恐懼感就從我的腳尖一直蔓延到七竅，因而我從小就對那片竹林敬而遠之。房屋正前方是一片池塘，池塘周圍雜草長得和膝蓋一樣高，皎潔的月光把水面打造成了一面鏡子，風一吹草叢和月亮在鏡子里東倒西歪，嘩嘩地響個不停。右前方是一棵古樹，茂盛的樹冠像座金字塔，另一半月亮偷偷從塔尖上邊冒出個頭，當它露出整張臉時，風又把破碎的云朵吹了過來，它們不規則排列著，圍繞著月亮，卻絲毫不搶它的光芒，漸漸地，原本黑魆魆的路上也亮堂起來，四周卻沒有一個行人，只有蟬鳴蛙叫格外動聽。

八十歲的爺爺最喜歡坐在門前那棵大樹下乘涼，他右手輕輕搖著蒲扇，左手拿著葉子煙專注地抽著，柔和的月光灑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他就靜靜地坐著也不說話，吐出的煙圈在眼前慢慢消散。在院子前是一片菜地，泥土里還混雜著淡淡的糞味，面前的架子上吊滿了長長的豇豆，看著這頗有成就感的一幕，爺爺總是會心一笑。我有好幾次望向他，他的背影就像那遠處巍峨的大山，在月光下被涂抹上了墨一般的顏色，不管四季如何流轉，他都堅硬地挺立著。

故鄉的夜晚除了安靜，也不乏熱鬧的一面。大隊上就是全村人熱鬧的聚集地，吃完晚飯后，老老少少都往那跑，三五成群地拉拉家常，一會兒說這家的孩子該上小學了，一會兒說那家的男人又去哪打工了，講到有趣的總是引得一群人哄堂大笑。這還不算最熱鬧的，最熱鬧的要屬看露天電影，那天村里的人都會悉數到場，就在大隊上的壩子里搭起幕布，擺好塑料凳，電影還沒開始前早早地就坐滿了人，老人抱著小孩坐一起，大人坐一起，電影高潮時，大人們會交頭接耳一番，隨后又很安靜。

一到雨天，人們更是不出門了，整個小山村都被籠罩在厚重的潮濕中，房檐上的水珠即使在微弱的燈光下也顯得異常耀眼，目之所及都是濕噠噠的，雨一陣一陣傾瀉而下，像不小心打碎的玻璃灑落一地。

故鄉總是美得讓人心醉，如今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再見過故鄉的夜，每次想起讓人無比懷念。而故鄉那一幀幀畫面早已定格在我的腦海中，一觸碰那個開關，就會像放電影似的從我腦中閃過，這些回憶足以滋養我偶感空虛的內心。

作者：吳春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