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于鉉

山水是寫在大地上的文章，文章是寫在案頭的山水！寒假，雖然沒有千里迢迢地奔赴遠方，但爸爸的故鄉——萬綠湖錫場小鎮卻讓我讀懂了家鄉的山水，讀懂了寫在大地上的文章。

印象中的老家，青山環抱綠水縈繞，爸爸的童年就收藏在水庫的山水之間。客船歷經兩個小時的航行，才漸漸靠近了這個看似普通的碼頭。有人說：“人生就像蒲公英的種子，不小心落到的地方就是故鄉。無論扎根在了哪里，這個地方的一切便像春蠶作繭一般包裹著一生。”透過這些美得像詩句的道理，我似乎還無法解讀爸爸的鄉土情結，作為這里過客的我更喜歡的是蒼穹的流云、日暮的晨星、沉醉的花香、裊裊的炊煙、如黛的遠山……當被叔公叔婆熱情迎接的鞭炮聲包圍，我才明白，所有的風景都不及血脈里面流淌著的人間最盛大的煙火——故鄉！

黛青的瓦檐下幾只家燕正在歇腳，小院里一地懶散的落花在暖陽下酣然入夢，門前三層低矮的石階上橘貓在吻舔爪子，這里的時光就像凝固的詩篇肆意而慵懶，任太陽起起落落。街角小賣部竹椅上的老阿公架著眼鏡正在看報紙，時不時將目光挪向長街盡頭客船停靠的方向……許久，一位小朋友游客清脆利索地發問：“老阿公，摔炮多少錢一盒？”老人扶了扶眼鏡框，清清嗓子回答：“大的十塊，小的五塊……”一束光線打在逼仄小店里陳朽木桌上的煙斗旁，陌生孩童的嬉笑聲如煙斗上升的輕煙，融進老阿公那斗室陳香里，慢慢飄向悠遠，再融入時空的無涯中……

我突然覺得街角的老阿公眼神里也許記載著一部錫場鎮的簡史，他每日安靜悠閑地坐在竹椅上，朝著碼頭的方向張望。我不禁問：“老阿公，你每天都在等著客船的游客嗎？”老阿公彈了一下煙斗：“不是，我在等老朋友，他們會來跟我聊聊天，講講水庫外面的事，偶爾也談談水庫下面的事……”

什么是水庫下面的事？為了找到答案，我專程參觀了東源縣博物館，通過里面的文物資料我了解到：當初國家建設新豐江水庫，近10萬庫區移民為了支持囤水筑壩的電力工程，惜別了生于斯長于斯的故土家園，里面的一磚一瓦就從此掩蓋在水庫之下。我想，每一個在萬綠湖長大的孩子，都肯定不舍得離開這千頃粼粼的波光，但當眼界隨著身高增長，這里的孩子也希望這萬綠湖的好山好水能夠饋贈和造福更多的人……

歲初的暖陽把大地慢慢烘烤，光撒在老人的身上，暖了一室晦澀乏味，暖了長輩們的童年。老一輩對故土的低頭凝望，對后輩的抬頭張望，都情系于這一湖的山水之間。

一杯春茶落肚，辛澀味如在沸水中的新茶葉子不斷翻滾，而苦后的回甘卻慢慢地縈繞著我的喉嚨。關于錫場小鎮街頭巷尾的記憶，溫潤了爸爸的童年，這份獨屬于爸爸的鄉土情結，突然在此刻也有了我的一份。對鄉土的依戀自然不止人情，還在于風物。我們一大家人擠在皮卡車里，翻山越嶺去走親訪友，并在田頭地尾挖紫薯和淮山。當叔婆把熱氣騰騰的番薯糖水端上桌，不知是勞動的辛苦還是親人圍坐、燈火可親的歡喜，不愛吃粗糧的我竟也對這味道喜愛了起來。食材的豐美加持了親人齊聚一堂的滿足感，樸素的紅薯糖水甜得化不開去！

許是我未曾當過漂泊異鄉的旅人，在心里對土地的依戀讓我不禁想到——“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倚窗前，寒梅著花未？”無論身在何處，都會惦念著那里的一草一木、一蟲一鳥、一星一月。也許這就是長輩們要在這里重建房子的原因，湖天茫茫，風塵碌碌，無論是遼闊的空間，抑或是悠渺的時間，對故土的情結從此就像羈絆一樣烙在我心上。

“嗚——”聽著接我的客船汽笛聲離碼頭越來越近，對錫場鎮的留戀也飄進了心里。遠處，客船航行惹皺了平日里溫婉如鏡的萬綠湖，仿佛它在蹙著眉道不舍。不知怎的我竟也滿心不舍，此情此地，明明是初相識，卻似故人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