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來不及細聽春雨，品味花香，便已落葉飄零，樹草枯黃。不經意間，太陽又繞南走了，南風也退卻了。嘯嘯的北風，涼涼的天氣，不禁讓我想起小時候洗湯的往事。

改革開放初期，我大隊小學的初中部撤銷了，全公社只有九和中學及三個大隊的小學辦有初中。根據公社的學區劃分，我大隊的初中生全部到鄰村——熱水小學就讀。家離學校較遠的學生，均在學校內宿。那年，我上初二，年方十三，從此便開啟了我的學校集體生活。

熱水，因有溫泉而得名，是九和公社的次中心區。街鎮有的機構熱水幾乎都有，供銷社的各種門市、糧所、食品站、醫院、松香廠……那里的“阿同志”都是吃“國家糧”的，還有“一四七”的街日。離學校幾百米的河邊便有溫泉。人們管溫泉叫湯湖，管泡溫泉就叫洗湯。

學校未設男浴室，充分利用自然資源，男生沖涼一律去湯湖。

湯湖完全是原生態。在小河兩岸或田間，都可看到不停地冒著和不斷地升騰著的白煙，霧氣騰騰。走近小河，一股濃濃的硫磺味撲面而來，河水緩緩地流，岸邊、河里到處都是湯泉眼。如果你在河里站著，會時不時從沙中冒出泉水泡，給你的腳底來一個滾燙的親吻。

河兩岸各有一個湖，走近湖邊能清晰地看到湯泉水從湖中的泉眼涌出，然后直沖湖面，使湖面的水不停的涌動，湖宛如一個正在燒水的大鐵鍋，水在鍋里沸騰，不斷冒出熱氣。湖邊布滿小溝，猶如湖的毛細血管，將周圍的湯泉水引入池中。湯湖水溫近九十度，能煮熟雞蛋，村民經常在池邊湯豬宰雞。

村民用石頭在河里靠近岸的地方砌了一個堤，讓岸上湖里溢出的湯泉水流進堤內，構成一個湯池，上方開一個缺口流入冷水，由缺口大小調節水溫，下方是出水口。湯池里水流快速，清澈干凈。人們就在湯池里洗湯，來了洗，洗了走，秩序井然。如果你覺得湯池中人多，也可以自己筑一個小池，反正到處都是湯泉眼，到處都是石頭。

那里的人一年四季都天天洗湯，不管男女老少，全部裸洗。洗湯時間一般分三段，形成了約定俗成的習慣。

天黑前，洗湯的主要是老爺爺和小孩。每天下午，一位位老爺爺帶著孫子孫女來到湯湖，來到岸邊自己脫光衣服后，再將孫子孫女的衣服脫掉，然后牽著他們去湯池中洗湯。下午學校下課后，是湯湖最熱鬧的時候，中學生回到宿舍拿著換洗衣服成群結隊走向湯湖，小學生回到家放下書包后也陸續去了湯湖。洗湯時，總有一些學生調皮搗蛋，有的用池里沉淀的泥巴涂在身上，泥巴黑黑的，只留出眼睛嘴巴，渾身冒著蒸汽；有的在河里追逐、“打水仗”或搞一些惡作劇。

一些走不動的老人、老阿婆及幼兒不能去湯湖洗湯，家人就到湯湖挑回湯湖水給他們洗。挑水的多數都是年青女人，她們對裸洗已司空見慣，來到湯湖也是熟視無睹，即使正面碰見也不會覺得有什么難為情。

一天傍晚，一陣陣微風帶來晚秋的絲絲涼意，一縷縷霞光照在人的臉上，輝映著小河，波光粼粼。小亮生性好動，喜歡捉弄人，喜歡惡作劇，時不時會引發笑聲、打鬧聲、追逐聲。我像往常一樣，來到湯池半躺著閉著眼正享受著洗湯的愜意，忽然一潑冷水從天而降澆在我頭上。我睜眼一看，小亮雙手合并成瓢狀在水面推動，將冷水潑到我身上。我立即起身追去。他見狀拔腿就跑，沖上岸沿著村民挑水的小路奔跑，我在后面緊追著。追到竹林拐彎處，他與一個前來挑水的姑娘撞個正著。我一看，嚇呆了。那姑娘是我們的同班同學。他們愣了一下，一絲不掛的小亮扭頭跑了，女同學撣了撣身上被小亮沾到的水，繼續到湯湖挑水去了。

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走到哪里都要入鄉隨俗。有一個從外地轉學來的同學，洗湯時總是穿著內褲。在那里洗湯的人全部都露出“真面目”，他卻來個“半遮臉”，大家就覺得他“不正常”。同學們議論他、猜測他，有人說他是氣哈（小腸氙氣），有人說他下身畸形，還有人說他是半公嫲（兩性人），越猜越神秘，越說越神奇。于是，大家決定弄明真相──扒他的褲子。同學們趁其不備將其按倒在地，盡管他比其他人高大成熟，又怎敵同學們的七手八腳……

天黑后，湯湖就是女人的天下了。這時湯湖里說話聲、笑聲、歌聲遠播四周。她們警惕性非常高，當周圍出現腳步聲時，就會有人大聲質問，確定是女人后才允許進入。

女人洗完后才輪到男青年洗湯。

我最喜歡在春天洗湯，特別是煙雨蒙蒙的三四月，寒冷漸遠，炎熱未到。我躺在湯池中，頭枕在石上，讓春雨飄灑在臉上，感受“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的意境，體驗春風的婀娜嫵媚，那是一幅撩人心弦的春光圖，感覺整個人融進了大自然，陶醉在天地間。

后來，我去其他學校讀書了，湯湖也開發了，泡溫泉成了一種旅游休閑，成了一種高檔消費，成了一種享受方式。可我還是喜歡原生態的湯湖，懷戀小時候洗湯。

作者：龔金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