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偉峰

1

“爸又在床上大便了，今天已經給他換過三次衣服了。”舅舅一邊給外公換衣服一邊對我們說，言語中帶著點辛酸和無奈。

聽了舅舅的話我趕緊走進房間，只見外公像個小孩一樣需要人照顧，連穿衣服也要人幫助。看見此情此景，我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去幫助舅舅一起給外公換衣服。

換好衣服，外公又不肯呆在床里，站起來執意要往外走，嘴里還念念叨叨回老家。

“爸，你要去哪里？這里就是你老家！”大姨大聲問。“你是誰？為什么來我家？”外公盯著大姨不解地問。“爸，我是你女兒啊！”外公望著大姨半信半疑。

我扶著外公往門外走，問他：“外公，你還記得我嗎？”外公沒有回答，反而問：“秀太，秀太哪去了？”我故意逗他：“秀太是誰？“我老婆！”外公毫不含糊地答道。

外公今年已經96歲了，身體還算硬朗，但卻患了老人癡呆癥。剛開始那幾年偶爾還能記起我們，最近一兩年全忘了，甚至記不起自己是誰，唯獨還記得我外婆。

外婆今年也90多歲了，身體比外公還不好。盡管這樣她還堅持照顧外公，可是外公晚上總是不愿意睡覺，像個孩子在床上翻來覆去、胡言亂語，導致外婆也睡不好。因為睡不好，本來就有病的外婆幾次住進了醫院。外婆住院期間，外公天天吵著問她去了哪里，搞得家里都不得安寧。后來讓他們分開睡，外公又經常大半夜一個人在屋里亂走。

以前也聽說過老人癡呆癥，卻沒想到情況這么嚴重。我感覺外公的智商現在只有2-3歲，一舉一動都需要人看護。其實他也很可憐，雖然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不僅忍受著常人無法忍受的惡臭，還因為腿腳不好經常摔跤，導致傷痕累累。我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卻也無可奈何。我有時候在想，外公身體還算硬朗，又是那么好的一個人，怎么會得老人癡呆癥？不是說好人有好報嗎？命運對他也太殘酷了。

2

外公和外婆已經攜手走過近70年。在我的記憶中，他們好像從來沒鬧過情緒，更沒吵過架。兩人互相支持互相理解互相包容，外公忠厚老實勤快能干，外婆活潑開朗又顧家。六姐弟中，舅舅排行第二，是家中唯一的男孩，母親排行第三。當時家里雖然困難，但也沒讓子女們輟學。舅舅和大姨都上了高中，母親和其他姐妹學歷都在初中以上。

在眾多外孫和外孫女中，外公外婆最疼我。小時候我最喜歡去外婆家，她總是把好吃的偷偷留給我，我的童年時光大部分都在外婆家度過。后來，他們隨舅舅搬到了縣城，初中高中我又在他們家住了6年。外公外婆非常勤快什么都做，煮飯、掃地、拖地、養雞……由于住在舅舅家，外婆怕我害羞經常把牛奶、水果、餅干放在我房間。上大一時她聽說我要買電腦，又偷偷塞給我媽幾千元讓她轉交給我。

在眾多子女中外婆和母親關系最好。現在她們每天都要互通電話，聊聊家常，每次竟也能聊上半小時。現在想想其實外婆是孤獨的寂寞的，她太需要人陪伴了。雖然母親常回去看她，但平日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只有通過打電話打發一些無聊時光，尋找一絲慰藉。

外公雖然老人癡呆了，但一直還想要抽煙。不過一抽就容易咳嗽，所以我們盡量不給他抽。他抽了一輩子煙，讓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水煙斗。小時候經常偷偷拿他的水煙斗來玩，還學他抽煙的樣子翹起二郎腿對著煙嘴猛吸一口，沒想到把煙水一起吸了上來。有時被外公發現了，他竟然沒罵我們。

外公腿上還有一處刀傷讓我記憶猶新。疤痕約有10厘米，中間部分深深凹陷，讓人觸目驚心。聽舅舅說，他年青時有一次上山砍柴不小心用斧頭砍傷自己，當時流了很多血，差點沒命，幸虧有人經過救了他。大難不死的外公后來沒生過什么大病，沒想到五六年前竟得了老人癡呆癥。

3

外公外婆現在已經90多歲了，但依然恩愛。老一輩人的愛情比現在要純粹很多，那個年代可能沒有鮮花、沒有巧克力，也沒有鉆戒，但卻是最真切的愛情。他們平平淡淡，柴米油鹽，一晃就是一輩子。他們之間最動人的情話或許不是“我愛你”，而是“我想和你一起慢慢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