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老屋是屬于典型的客家民居，不過，并不是家中祖輩所建，據說是“地主屋”。聽祖父講過，是七十年代初所在的大隊“分配” 給祖父一家的住房。既是“地主屋”，所建時間亦應是解放前，不然是不會“充公”的。

老屋是兩棟兩橫的方形屋，屋內分上下兩廳，中間亦有天井，占地面積八百見方，然而與其它一些高大雄偉、渾厚壯觀的客家碉樓或四角樓相比，似又顯得那么普通。但普通中又不乏保留著客家民居獨有的建筑特點，大門前的屋柱、門框、門墩皆用青麻石。尤其是兩條長約五米的石柱，柱礎與石柱連為一體，直達屋檐。正門屋檐下三條杉木大梁穿石柱而過，三條大梁木刻浮雕依然清晰可辨，只是彩漆已有些剝落，或祥云，或蝙蝠，皆寓當年主人家的美好祝愿。石雕木刻，雖不是名家之作，亦是匠心獨運。猶記得古稀之年的祖父經常坐在老屋的石門墩上曬太陽，聽著收音機，怡然自得。

老屋實際上住有兩家人，雖同是姓張，卻是家族不同的分支。屋內更有一道高墻把兩家人分開，下廳屬于我們家，天井和上廳屬于另一家。據說一個重要的原因，另一家是地主成分，我們是貧下中農，許是在當年為了劃清界限而建。記憶中，雖在一個老屋同住，我們從正門出入，另一家卻從側門出入，大人間甚少往來，只是小孩之間偶有戲耍。祖父也明確告誡我們，不得嘲笑另一家人，鄰里以和為貴。

在老屋祖父的房間，曾擺著一個神壇，上面供奉著玉皇大帝、觀音娘娘等神位，這是祖父的信仰所在。記得每到初一、十五，祖父必定給諸位神仙奉上供品，燃燭燒香，添酒倒茶，口中念叨著保佑一家平安之詞。小時候，對神佛終無概念，有時候看著祖父念念有詞，還自為可笑。祖父在神位面前則畢恭畢敬，也總教導我們后輩為人要善良，要厚道，更要孝順，多行善義之舉，多與人方便，方得人生圓滿！

寫到這里，忽然又記起前幾天在一篇文章中讀到唐朝無際大師的“心藥方”，大師說不管是齊家、治國、學道、修身，必須先服十味妙藥，才能成就。哪十味妙藥呢？他說：“好肚腸一條，慈悲心一片，溫柔半兩，道理三分，信行要緊，中直一塊，孝順十分，老實一個，陰騭全用，方便不拘多少。”現在想想，祖父心中似也有“大師”的禪念，也食得“大師”其中的四五味藥。他的人生信念就是要做一個好人，不傷陰德。他希望他的后輩也要如此，不管將來從事什么職業，為人要有好肚腸，要有慈悲心，對長輩孝順，做一個本真的自我，這樣才會消災少禍，才會無病無殃。

祖父是在2002 年夏離開人世，當時老人家已年近八旬，老屋見證了他人生最后30 年的光陰。如今，老屋依舊在歲月中櫛風沐雨，而祖父卻離我而去已有15 年。做了一輩子農民的祖父，他一生未曾放下過生命的善良本真，也未曾失去本我慈心，一如這老屋的青麻石，杉木大梁，外表許是斑駁，內心依舊本真。

張 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