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懂得投稿、開始投稿的時候，報刊已經不興退稿了。我的筆桿子耍得十分笨拙，我把用這手拙劣的技術苦心經營出來的各種各樣的稿子投向四面八方，結果被采用的寥寥無幾。就像一位不諳漁事的漁者，拼命地撒網，結果只勉強撈到了幾條小魚。盡管被采用的極少，但收到的退稿信也為數不多，因為不多，便彌足珍貴，沒有把它們扔掉，而是認真地收藏起來。

第一封退稿信是中國少年報社寄來的。在收到這封退稿信之前，我已向各種報刊投去了許多稿件，但這些稿件都如同放到河流中的紙船，一去而杳無音訊。稿子寄出去之后盼望收到采用通知單或樣報樣刊的那種單相思式的期待和煎熬，只有初學寫作的投稿者才會有深切的體會。每當看到郵遞員的身影，我的心中就會騰起熱切的希望，但奇跡總是沒有出現，那些稿件如同斷線的風箏，最終不知流落到了何方。

終于有一天，我收到了中國少年報社寄來的信件。這是一個中號牛皮紙信封，上面印有中國少年報名稱及地址等，鮮紅的文字，看起來非常神圣，散發著令我心醉的特殊氣息。我捏了捏，里面不像是報紙，我多么希望是一張稿件采用通知書！我抑制住心臟的狂跳，抖抖索索地拆開信封，抽出來一看，是自己投寄的稿子，還有一封退稿信。雖然又是一次失敗，不免有些失望，但終于收到了報社的回音，畢竟證明報社是認真對待我的稿子的，所以我不但沒有多少沮喪的情緒，反而有一縷淡淡的欣喜。這是一封寥寥數行的通用油印信，是普普通通的退稿信，本身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這是我有生以來收到的第一封退稿信，所以在我的人生中有著特殊的意義。

撫摸著退稿信，我突然想起了英國作家約翰· 克西里的故事。這位著作等身的小說家年輕時曾收到過743張退稿條，但面對一次次的失敗，他毫不氣餒，仍然堅持創作，決不言棄。他說：“不錯，我正在承受人們所不敢相信的大量失敗的考驗。如果我就此罷休，那么所有的退稿條都變得毫無意義。但我一旦獲得成功，每一張退稿條的價值全部都要重新計算。” 經過不懈的奮斗，約翰·克西里后來終于成了聞名遐邇的作家，一生中共寫下了564本書！我在退稿信的右下角，鄭重地寫上“第一封”三個字。我決定，此后收到的退稿信要這樣依次編下去，看看我是否也能像約翰·克西里那樣收到743封退稿信。

“成功的秘訣在于恒心。”我相信迪斯雷利的名言。課余，別人談笑打鬧、看武俠小說、打撲克下象棋的時間，我不是閱讀名家作品，就是埋頭寫作。一行行稚嫩但頑強的文字，使我的習作本不斷多起來。

苦心人，天不負。終于有一天，我的作品首次變成了鉛字，被堂而皇之地印在了報紙上，雖然被排在那么不顯眼的位置，而且只占了那么微不足道的篇幅，但這是我平生首次發表作品，是我在無數次失敗之后的首次成功，就像一直打敗仗的軍隊，終于攻下了敵人的一個山頭，那是何等激動、欣喜欲狂！此刻，我感覺陽光格外燦爛，天空分外爽朗，目之所及都是如花笑靨，耳邊響起的都是歡歌笑語……

兩年前搬家的時候，許多東西都舍棄了，第一封退稿信卻至今仍被我鄭重地珍藏著。它是我曾經失敗的標志，像一座高高的石碑矗立在文學的道路上，當我苦苦求索而驀然回首之時，便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它會激起我不愿低頭的勇氣，使我發憤圖強，篳路藍縷，風雨兼程。

麥 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