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起的日子就是冬天了。早起的孩子不肯把自己穿得臃腫，盡管臉冷得紅撲撲的，吸著清鼻涕，卻仍要家人抓著衣裳追著喊穿，可人已隱入蒙蒙霧中，再從霧中鉆出來，頭發濕漉漉發亮，唇上沾滿細密的水珠，像一撮白絨絨的胡須，成了一個古怪的小老頭了，惹起家人陣笑。

農事基本告一段落，犁具、鐮鋤和新收的糧食都歸了倉，鄉村變得安靜了，曾經熱熱鬧鬧歇不了嘴的雀鳥也不知躲到哪去了。農人用不著勤快侍弄田地了，慵懶地把腰直起來，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而后從容地站在自家院墻邊和鄰居說些閑話：張三李四、婆娘娃兒、豬嬤雞崽，還有收成。偶爾會有一片葉子飄落，在地上打滾，發出颯颯的響聲，抬頭望望，朦朧的樹梢頭已經光禿禿的，早卸了一年的重負。

等到太陽出來，霧就開始消散。最后，原野露出了本色，阡陌是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劃痕；莊稼茬殘留在空曠的田間，規則地點綴出一種樸素，恬靜寥闊，讓人回想起曾經的汗水的奔忙。天很高遠，幾朵白云悠然地浮著，仿佛就是消失的霧的魂魄。地很開闊，村莊、人和樹反而顯得渺小了。農人閑了一下就覺得心慌，忍不住要去田間地頭走走看看，捏一捏土，摸一摸已出苗的越冬作物，或者去果園給樹施肥。

畢竟閑的工夫還是多了，可以趕趕集，去聽聽農技科普講座，拿幾本養殖栽培方面的資料，夜里燈下好有滋有味地讀。可以一家大小一塊騎上摩托車進城逛逛，坐坐電梯，瞅瞅紅綠燈景，在高樓大廈的森林里尋得許多驚奇和滿足，在車水馬龍的長河中生出無限的欲望和希冀，然后買回幾斤糖果，給老人和孩子們。離年雖然還有好些日子，可操辦年貨的計劃已經開始實施，殺豬宰雞自不必說，釀酒發糕也是“老皇歷”了，如今城里“超市” 形形色色糖果糕點以及飲料也是農人年節桌上少不了的東西。

雨斷斷續續，引得天氣越發寒冷。冬天的雨小，風卻不小，把人趕進屋，農人們就圍爐烤火，火里煨著紅薯，聽雨在瓦上彈奏，看風在火苗上跳舞，等待香氣盈滿屋子。這樣的日子邀朋喚友喝上兩盅，最愜意了。有時，會下雪。雪是快樂的風景，是農人心中的祝福。雪下來了，來年的好日子就似乎定了一半。雪更是孩子的節日，孩子是等不及雪停的，就沖出門，一群一群在雪地上追逐嬉戲，打雪仗、堆雪人，歡聲笑語粘在雪花上飄飛，雪后的村頭，老人們攏了手靠在墻腳根曬太陽，女人們則嘻嘻哈哈聚一塊織毛衣，要把冬天變得溫暖起來，許多外出打工的人都回家了，大陽底下，男人們興奮地議論和交流四方的致富信息和感想，計劃著來年。

年就到了。似乎一年的拼搏勞作就是為了年的輕松和享受。年前年后，是冬天的極致。農人家中男婚女嫁的喜氣洋洋，鑼鼓和鞭炮熱烈喧鬧，鄉村的大路小道來來往往多有披紅戴花的隊伍，使冬的原野有了斑瀾的色彩。

過了年就又是一輪春天的開始，又該忙忙碌碌了，耕耘、播種，然后又有收成。想想心里直癢癢，有躍躍欲試的沖動。好在冬天夜長，夢可以慢慢構想，可以細細品嘗。

曾小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