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離開我們已經一年多了。這一年里，我一直逃避著“父親不在了”的事實，每次回家都避免往墻上看他的遺像。每每想到父親，我只牢記著他的囑托：“好好對你們的媽媽！”于是我會盡量多回家去看望母親，我要聽父親的話。

小時候有人問我長大后要嫁給誰，我總會毫不猶豫地說：“嫁給爸爸！”從少不更事時起，父親就是我心中偉岸的一座山。而父親的過世，就成了我心中永遠的痛。

一直以來，父親都是以他默默的愛，以他無可挑剔的人格書寫著一個男人最完美的形象，成了我對男人的最初而又最深刻的理解。

我大概從三歲起就常常跟父親東奔西跑了。那時父親是單位的一名會計。每到月底，他就要奔走于各個工地去給職工們發工資。這時候，父親一般都會帶上我，他說我乖。在前往幾十里外工地的馬路上，父親總是邊踩車邊耐心地教我認路邊墻上的大字。我的學前教育幾乎都是在父親的單車上完成的。有一次正逢大雪冰凍，我們的單車打滑，一下摔出老遠。父親怕摔傷我，就把單車寄放在朋友家里，硬是背著我踏著積雪走了幾十里路。回到家時，他腳上的皮鞋已經被雪水浸透。

我們家女兒多，可父親從沒嫌棄過女孩。二妹小時多病，瘦弱得不成人樣，鄰里都勸我父母把孩子扔了算了，可父親說： “只要孩子還有一口氣，我就要養大她。”

父親給我們更多影響的是他的人格。他善良、正直、自強而又勤奮。記得我家鄰居十幾歲的女兒要去廣州打工，父親竟因自己對廣州比較熟悉而帶那女孩去廣州，像家人一樣給她安排好一切。父親極其自尊自立。有次父親從賣服裝的舅舅那里為我們姐妹每人買了件衣服。外婆和舅舅不肯收他的錢，他回家后硬是把錢寄給了舅舅。父親說，大家生活都不容易，我們絲毫都不能有白得別人東西的念頭，哪怕是親戚，哪怕別人很富裕。

父親的勤奮可以從他在工作上的成就體現出來。父親從十二歲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擔。他做過縫紉，做過皮影，學過木工。參加工作后，單位讓他做會計。他成了縣里數一數二的打算盤快手，他做的賬十分清楚明了。他的毛筆字在單位也首屈一指。后來單位又讓他去負責機修工作。只有小學三年級文化的父親那時一門心思鼓搗的就是改革機床。他出差時會主動去找那些有機床的工廠，向廠里的人討教有關機床的知識。在他的努力下，他們單位的機床幾乎全部得到改良，最成功的一臺機床工效竟提高了十二倍！隨后父親又學會了建筑繪圖和建筑預算。

然而上天卻沒有關照父親這樣的好人。在步入老年時，父親陸續患上了類風濕、關節炎、骨髓炎等病，疼痛讓他徹夜難眠，創口不愈使他行走艱難。僅僅一兩年的時間，父親的手腳就全都變了形，那雙曾經可以龍飛鳳舞書寫、靈巧撥拉算盤的手變得不能彎曲；那雙走路輕盈飛快的腳最后只能一拐一跛，曾經炯炯有神的眼睛也變得渾濁呆滯……

父親走得非常突然，那是他剛出院回到家還不到兩分鐘，跟大家歡喜地打過招呼后，剛坐下就永遠地走了。他就這樣帶著回家的歡喜，沒有痛苦地離去了。對他來說，這或許是一種解脫。而對于我來說，這么長時間里無法解除或減輕他的痛苦，無法安慰他的心靈，沒能在他身邊盡孝，卻是一生的愧疚與遺憾。

愿父親在天堂不再有病痛！

劉忠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