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朱永球先生
乙巳年八月十六,因事返校,無意中看到幾只斑鳩在校道上紳士般地踱著方步,我不由得哼起江南小調《斑鳩調》:“春天麥介叫喲嘿,春天斑鳩叫喲嘿,斑鳩那個叫哩起,嘰里咕嚕,嘰里咕嚕……”歌聲響起,時光流轉,一個洪亮而熟悉的聲音瞬間穿透腦海,與我的哼唱重合在一起——我不由得想起了我的先生,朱永球老師。
先生是我的班主任。1987年秋,我從巖石小學以第三名的成績考取了順天中學。第一次見到先生的時候他黑黢黢的,尤其那略禿略凸的額頭黑得發亮,加上厚嘟嘟的嘴巴,好似歷史課本里的“山頂洞人”一樣。不過,這個生動“尊號”并沒有落到先生頭上,早被教歷史的先生捷足先登了。先生常穿著一件有點發黃的白色汗衫,活脫一位剛洗腳上田的中年漢子,他往班上一站,無人敢出聲。雖然如此,其實我并不在意,我認為只要自己不違紀,認真學習,那先生又不是老虎,總不可能把我吃掉吧。我那時不知先生時常在窗外觀察著我們,有時在窗戶外一站就是十幾分鐘,這件事情是我的同桌告訴我的,我很奇怪,為何我的“望鄉臺”(那窗戶的方向正是我家的方向,雖然看不到家)里站了個人我竟渾然不覺。久而久之,也就忘卻了這事。
先生當時教語文,他上課的情形如何,我現在無論如何也無法重現,只記得他在課上朗誦鏗鏘有力,興到盡處引吭高歌。他的課我從未打過瞌睡,也很少有學生打瞌睡,這大概是學生們對先生的最好認可吧。
先生很有音樂天賦,據說因家貧無法就讀音樂學院,最后便從教了。我在先生的房中看過不少民間樂器,或許這就是當時文藝青年的愛好吧,然而我很少聽過先生演奏。唯獨印象最深刻的是1987年學校元旦晚會,我坐在后排,輪到班上同學表演時,起初靜默,我還以為是小品,突然聽到一個洪亮婉轉的南方小調在舞臺后面響起:“春天麥介叫喲嘿,春天斑鳩叫喲嘿,斑鳩那個叫哩起,嘰里咕嚕,嘰里咕嚕……”全場頓時寂靜,老舊的影劇院回蕩著先生的歌聲,緊接著是熱烈的掌聲響起,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當時竟然學會了這首江南小調《斑鳩調》,每逢遇到斑鳩起舞,總是忍不住要哼上幾句,卻一直沒有想過這歌曲與先生的關聯。
先生喜歡運動,年輕時是學校籃球隊的主力隊員,憑著高大強壯的身軀,很少有人能突破他的防守。先生打籃球有一個非常鮮明的特點,每次投籃后他從不看結果,馬上回防,而他又很少有不中的時候,令人佩服不已。雖然只聽了先生一年的課,但先生的形象卻從未淡去。每次見面時我都恭敬地問候一聲,匆匆而行,然后就沒有然后了。我以為真的沒有然后了。
1998年,我辭別了柳城中學的老同事,回到順天中學任教。再見先生時,先生鬢角多了絲絲白發。見面時,我依然恭敬地問聲好,可先生卻緊緊拉住我,拍拍我的背部,熱情邀我去家中就餐,幾盞小酒下肚后,逐漸熟絡起來。先生拍著胸對我說:“莫使驚(借用《外來媳婦本地郎》阿嬌的臺詞),如有人膽敢欺負你,那就是欺負我。”
與先生共事二十余年,深得先生關愛。每有佳肴,便來相邀,酒到酣處,敘說往昔,先生酒杯一擺,雙目炯炯有神,氣勢激昂:“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那磅礴的氣勢,仿佛要把整個生命都融入這盛唐的詩句里。
先生任教過多門學科,有語文、生物、地理、歷史、音樂、美術、英語,其中英語是他任教時間最長的學科。先生擔任級長期間,從早到晚,辦公室總是出現他的身影,衛生清掃、處理學生矛盾,從不推諉。
先生退休不到兩年就走了。退休后,我曾多次探訪先生,辭別時,先生總是陪我走很長很長的路程,并約定下次見面的日子。未料先生竟一夜之間不辭而去。環顧校園,斑鳩依然踱步,可那唱《斑鳩調》的人卻不在了!環顧四周,欲舉酒杯,再也找不到那個與我共誦《將進酒》的人了!
作者:朱達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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