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畫里的秋天
秋風剛起,窗外的梧桐葉便開始一片片往下落,像被誰撒了把碎金。這光景,總讓我想起那些藏在博物館里的古畫——原來千百年前的人,早把秋天的模樣,一筆一筆描在了紙上。
北宋范寬畫過一幅《秋林飛瀑圖》。那紙絹上的秋山,是真有股子力氣。主峰像個沉默的老漢,脊梁骨挺得筆直,頭頂剛落了點薄雪,往下卻熱鬧起來:楓葉紅得像團火,夾在深綠的松針里,像誰隨手撒了把朱砂。山壁上一道瀑布下來,白花花的,看著就涼快,墨色的石頭被沖得發亮,筆道粗得像用斧子鑿出來的。最妙是那水流,從高處跌下來時,像扯斷的銀線,砸在半腰的巖石上,“嘩”地炸開一片白花,濺起的水珠看著就涼絲絲的;再往下漫過石縫,又變成了“咕嚕嚕”的細響,像誰藏在石頭后面哼著小調;到了山腳積成水潭,水面晃著碎光,水流撞在潭邊的卵石上,“叮咚叮咚”的,倒像是誰在敲著銅鈴。
山腳那兩個挑夫,穿著短褂,扁擔壓得彎彎的,斗笠上還沾著幾片黃葉子,一步一步往山上挪。他們走得慢,可看著就踏實,像這秋天里的日子,沉甸甸的,卻有奔頭。范寬在邊上題了句“秋山不語,卻藏萬籟”,可不是嘛,風穿過林子的聲,瀑布砸在水里的聲,挑夫的腳步聲,都在這畫里呢。
到了元代,倪瓚畫的秋天就淡多了。他那幅《秋林野興圖》,紙是泛著黃的舊,墨色也淺,像蒙著層秋霧。畫里就幾棵樹,枝椏細得像鐵絲,葉子早落光了,光禿禿地指著天。樹下有個小茅亭,里面空著,石桌上擺著個茶壺,壺嘴都快掉下來似的,像是主人剛走,茶杯里的茶還冒著熱氣呢。遠處的山就勾了幾筆,淡得快要看不見,水面也是,幾道細線條,倒像是風吹起的皺紋。倪瓚寫字向來省,就題了“秋林無俗韻”五個字。可你盯著畫看久了,倒像能聽見什么——也許是葉子落在地上的沙沙聲,也許是遠處水鳥撲棱翅膀的聲,又或者,就是啥聲沒有,只有自己的心跳,和這秋天的靜氣撞在一塊兒。
清代惲壽平畫菊花,那才叫真性情。他的《秋菊圖》卷起來能攤滿一桌子。畫里的菊花擠擠挨挨的,圍著竹籬開得熱鬧:有黃的,像撒了把碎金子;有粉的,嫩得像小姑娘的臉蛋;還有紫的,沉甸甸的,花瓣卷卷的,像燙了頭發。他不用墨線勾邊,直接用顏色抹,看著就潤,像是剛沾了露水。葉子邊緣有點焦黃,像是被秋霜啃過,可越這樣,花兒越精神。籬邊還纏著牽牛花,蔫蔫的,快謝了,倒襯得菊花更潑辣。畫角有個小屁孩,提著個水壺,踮著腳給花澆水,袖子擼得老高,胳膊上沾著泥,臉蛋紅撲撲的,看著就歡喜。惲壽平說“菊非春花,獨傲秋霜”,可不是嘛,春花熱鬧是熱鬧,可哪有菊花這么犟,天越涼,開得越精神。
這些古畫里的秋天,各有各的模樣。范寬的秋天是實的,沉甸甸的;倪瓚的秋天是空的,靜悄悄的;惲壽平的秋天是活的,熱辣辣的。可說到底,都是一個理:秋天不是完結,是藏著勁兒呢。就像那挑夫一步步往上走,像那空亭里等著人的茶,像那霜里開得正盛的菊。
現在再看窗外的梧桐葉,一片一片往下落,倒像是從那些古畫里飄出來的。落在地上,沙沙響,像在說:別急,這秋天里藏著的,都是好日子。
作者:王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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