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添是我的四姐。曾有人拿她的名字開玩笑說，你爹是生產隊隊長，或許還嫌孩子不夠多，想一添再添，湊成一個生產隊小組吧。果不其然，四姐后面還添了一兒四女。

四姐曾開玩笑說我欠她的。

四姐讀三年級的時候，我只有兩歲。家里人或是出工掙工分或是上學去，沒有人帶我。為了防止我跌倒，他們將棉被疊得高高地堆在床沿，把我放在床里面，任憑我睡了醒、醒了睡。

沒承想，我睡醒后，很不安分，總是哭個不停，被子也被蹬開，常常掉到床下。那時，四姐、五姐和六姐都在上學。四姐每天放學回來見我掉在床下哇哇大哭，臉漲得通紅，嗓子哭得沙啞，心疼得直掉眼淚。她只好用背帶背著我上學，一邊抱著我一邊聽課。可我畢竟還是個孩子，常常不分上課下課地哭鬧。四姐拿我沒辦法，被干擾得根本學習不了，同學們常因我的到來而聚眾看熱鬧或上課分心。結果老師不得不找四姐談話，希望她想辦法上好學。

四姐覺得我沒人帶很可憐，不顧父母的勸告干脆輟學在家專職帶我。她犧牲了讀書的大好年華成全我健康成長。她的讀書生涯因我而早早地結束，我能不欠她的嗎？欠得太多了！

我上學的時候，四姐經常叮囑我：“要好好讀書，把我的那份書也讀了啊。”后來，我能考上大學與她的鼓勵和期待不無關系，與她在經濟上給予的大力支持不無關系。

四姐出生時恰逢家鄉配合新豐江水庫建設，我們全家移民到曾田鎮，物資匱乏，以致她天生營養不良，體質一直十分弱，動不動就生病。她雖長得文弱，身材單薄，但是容貌清秀，笑起來有兩個深深的酒窩，很是惹人憐愛。她長大后嫁得良人，丈夫在鹿場工作，常年用鹿茸等滋補她，讓她的體質得到了很好的改善。

四姐學歷不高，但是她很好學。兩個孩子上學后，她與孩子一起學習認字，每天學到深夜。我上中學時，寒假暑假經常住在她家，有時候幫她看看孩子的作業，但大部分時間是教她認字。她像一個虛心好學的孩子，學習拼讀漢字后，還學寫字、學組詞。她認真地跟著我讀，然后自己反復地讀，每認識一個字就寫四五十遍，一邊寫一邊念，直至把當天學習的漢字掌握了才肯罷休。日積月累，她的識字量漸漸增多，也能學著讀書看報。后來，有機關單位招聘工勤人員，四姐憑著她刻苦好學的積累和勤勞能干的品質順利通過了考核。

上世紀90年代末，四姐一家進城工作生活。然而，她依然堅持艱苦樸素的本質。

她不喜歡逛街、看電影、打牌等這些休閑活動，也從來不在外面洗頭、剪發、吃早餐等，頭發長了她照著鏡子自己動手剪，每天自己動手煮全家人的早餐。她說，在外面洗一次頭的錢，可以買一瓶洗發水用好幾個月。還說，自己煮的早餐營養又健康，經濟實惠。我們都笑她老土，跟不上時代。她只是笑笑，依然堅守自我。

上班、做家務、帶孫子的空隙，她唯一的愛好就是種菜。她在哪里就能把菜種到哪里。她用勤勞的雙手在住所附近開辟菜地，家里一年四季都能吃到她種的時令蔬菜。這幾年，孩子們住出去后，家里的陽臺就成了她的“菜地”。她用十多個大花盆種上各種蔬菜，芥菜、生麥、苦麥、茼蒿、莧菜、蔥和蒜等，整個陽臺蔬菜郁郁蔥蔥，一派生機勃勃，絲毫不影響美感。

2025年春節期間，我載著四姐走親戚。哥哥家、二姐三姐家逐一拜訪，兄弟姐妹圍坐一起拉家常。席間，我笑著說：“維姐一生功勞很大嘛，除了工作還帶大了四個小孩：孫子孫女，兩個外孫。”她驕傲地糾正說：“目前，我帶大了8個小孩，除了四個孫輩，還有我自己的一子一女，還有你和你前面的一個妹妹。此外，我還供兩個小孩上了大學。”這話又讓我對四姐刮目相看。她瘦弱的身軀蘊藏著大大的能量啊！

我們走親戚的最后一站是到五姐家的新房看看。五姐從小區出來迎接我們，老遠就招呼我向她的方向走。然而，四姐卻好奇地問我：“在這里怎么有人認識你呀？那是誰？”我笑著說：“那是五姐，是你的老妹啊。”五姐聽了也跟著笑起來，打趣四姐連自己的親妹都認不出來。四姐淡淡地說：“我看不清啊。”聽了她這句話，我笑著笑著，忽然眼淚就出來了。

時間真是如白駒過隙，一眨眼間我的四姐已66歲，頭發白了，眼也花了。于是，我趕緊拿起筆，將四姐的日常變成文字。

作者：朱宏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