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歲末，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我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后面，跟隨著他的腳踏聲，一起前往鎮上去買年貨。

沿途風景如同一幅流動的畫卷，道路兩邊的柏樹散發出清香，偶爾有幾聲鳥鳴穿過寧靜的田野。我也如同鳥兒一樣歡呼雀躍。

鎮上人潮涌動，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父親領著我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們從一個攤位走向另一個攤位，從蔬菜到水果，從糕點到糖果，每一樣東西都讓我眼花繚亂。

整個上午，我一直跟在父親身后。他買了許多東西，有新鮮的蔬菜、水果，還有一些過年必備的糕點、糖果。每到一個攤位，父親總是仔細挑選，然后和商販討價還價。他每拿起一副對聯，總要問我：貼這副好不好？

我根本沒有心思回答他，因為我心里想著的是：父親早點買完年貨，就會帶我去買衣服。過年，買一身新衣服新鞋子穿，這似乎已經成為慣例。

等到自行車的后座上堆滿了東西，父親總算把母親指定的幾樣肉類和蔬菜都買完了。此時，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父親不慌不忙地帶我到賣衣服的商場，里面擺滿了各種賣衣服的攤位，五顏六色的衣服，有的被掛在架子上展示，有的被疊在貨柜上，散發著棉絮的味道。

我們在一個大胡子攤主的攤位前停下來，那人和父親點頭問候一下，然后對父親說：“孩子看上哪一件，可以拿下來試穿一下。”

父親也回過頭問問我：“看上了嗎？”我怯生生地不說話。

父親朝大胡子攤主微笑了一下，推著車子準備離開。我突然指著貨架上掛著的一件藍色外套，對父親說：“爸爸，我想要那件。”

父親還沒來得及說話，大胡子攤主已經迅速拿竹竿把衣服挑了下來。

我脫下外套試穿了起來。我非常喜歡這件衣服的款式和顏色，就像那一天的天空一樣，明亮而潔凈。我穿上它，仿佛特別溫暖，仿佛能夠看到穿著它去學校的情景。

父親問大胡子攤主：“多少錢？”

“三十塊錢。”

父親低下頭來問我：“這件衣服你要嗎？”

“我要。”我想都沒想，立刻就回答了。我的內心太渴望要一件新衣服過年了。

父親對大胡子攤主說：“最便宜能多少錢賣給我？”

大胡子攤主想了想，伸出兩根手指，說：“最少要二十塊錢。”

看著父親和大胡子攤主討價還價的樣子，我的心里既期待又忐忑。我已經不愿意把這件外套脫下來了。

父親又說：“十五塊錢能賣嗎？”

大胡子攤主搖了搖頭說：“十五塊錢，整個市場里都買不到的。”

父親扭頭看了看我。他本想再和大胡子攤主砍價，嘴唇囁嚅一下，最終還是低下頭對我說：“我們再到別處去看看吧。”

我無奈只好脫下衣服，內心覺得十分憋屈。我看著大胡子攤主，心里期待他能說一句話挽留父親。但是他看著父親拉著我離去，默默地把那件藍色外套掛回原處。

由于又餓又委屈，我不愿意再跟父親逛下去了。父親見我不肯走，嘆了口氣，安慰我說：“過兩天讓你媽媽帶你來買吧。”

那一刻，我心里充滿了失望，充滿了遺憾……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前架上，噘著嘴，一言不發，滿腹的牢騷，眼里噙著淚花。我的耳邊，只有父親的呼吸聲。

那一年，父親最終沒有買下那件外套。母親給我買了另外一件新衣服，但是我心里并不喜歡。用母親的話說：“這件衣服更耐穿。”

時過境遷，我們的生活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拮據，可很遺憾，父親已不在身邊。回想起那次在鎮上的窘迫，我無限感慨，那時的我還太年幼，無法理解父親所面臨的經濟壓力，無法理解父親為了五塊錢而艱難的抉擇。

那件衣服，對父親來說是五塊錢的事，對我來說，似乎是那一整年的快樂。而我最終也沒有得到這樣的快樂，如今卻又感覺得到了很多東西。也許，我真正喜歡的，不完全是那件衣服，而是擁有一個父親，以及父親對我的無私付出。

作者：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