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寶生

在鄉村，稻草并不是奢華的產物，但它卻根植于我的內心深處，我對稻草的情感和眷念是真切的。

當金黃的稻子被欣喜地收割完，父親便不失時機帶著我去田里扎稻草。要想把稻草扎成像稻草人一樣既中看又不散把那才叫真功夫。扎好的稻草都要挑到田埂上晾曬，遇上天氣好兩三天就曬干了，父親便會帶著我們姐弟三人肩挑背扛把稻草挑回家堆成草垛。

父親做事慣來講究，耖田、插秧割稻的農活向來做得精細。堆草垛這樣的活也不例外。在堆草垛前，他會在草垛的下腳碼放一些大石塊，父親說，把草垛堆在石塊上，遇上暴雨天氣雨水集聚，就不怕淹沒草垛了，遭受不到雨水的侵蝕，草垛也就不會受潮腐爛。父親向來把稻草和稻子看得一樣金貴，稻草是牲畜過冬的糧食，也是生活中的必需品。父親在草垛上面，我在下面幫忙遞草，曬干的稻草分量很輕，我往上一送，父親順手就能接住，一送一接，展現的是我和父親配合的默契。父親接住我投送的稻草依次排放，壓實，到一定高度的時候，父親會逐漸收攏草垛，目的是防止草垛上方過于寬大，在風雨的侵襲下會垮塌，封頂后鋪上碎草再用草繩網住草垛頂部。

鄉村的草垛，如同下凡的天使，守護著村子的安寧。草垛，不僅麻雀一類的小鳥格外鐘情，村里頑皮的孩子們也很喜愛。看那成群的麻雀圍著草垛上躥下跳，追逐嬉鬧，把草垛當成訓練場。偶爾發現草垛中遺留的未脫粒干凈的稻穗，就嘰嘰喳喳呼喚同伴們來共同享用。夜色中，這些小精靈就在草垛里筑巢安家。鄉村的孩子則把柔軟的草垛當成舒適快樂的游樂場，他們在稻草垛間捉迷藏，玩打伏擊的游戲，在溫暖的草垛里盡情地嬉戲，釋放著歡樂的童真，享受著快樂的童趣。

稻草溫暖了那個年代。每逢雨天，泥濘的鄉間土路非常難行，在濕滑的土路上鋪上一些稻草，前方的路就不那么難走了。寒冬里，柔軟的稻草是牲畜過冬的“棉被”。北風呼嘯而至的季節里，農家的豬圈、牛屋經常都會煥然一新，隨手扯下一捆稻草，撒在豬圈或牛欄里。側臥的母豬會哼哼地往主人身邊跑過來，溫順和藹的老牛不緊不慢地咀嚼著芳香的稻草，眼神投來感激的目光。

我是在稻草的溫暖中長大的。小時候，我睡的是竹子床，很窄，雖然平整光滑，但透著一股寒氣。就算鋪了破舊的棉絮，依然硌得我脊背生痛，三九寒天感到格外寒冷。因此，在進入冬季之前，母親總會給竹床鋪上厚厚一層稻草。這些稻草都是母親在草垛里精挑細選的，母親把挑選好的稻草均勻地鋪攤在竹床上，上面再鋪上厚厚的棉被。鋪上了稻草的床鋪微微隆起，看上去就像一個發酵的面團，蓬松、柔軟，給人一種溫暖和安逸。躺在厚實溫暖的竹床上，稻草散發出一種泥土與陽光混合的芬芳，伴著我的呼吸，溫暖的芬芳滲透了我的胸腔。綿軟的稻草安撫著我冰冷的身軀，給了我無盡的溫暖。傾聽著床鋪下窸窸窣窣稻草的聲響，我的心里暖烘烘的。

稻草還有其他用途。農閑時，農民用稻草搓草繩、打草鞋、編蒲團。臘月里，殺年豬，稻草也隨之粉墨登場，用刀在一塊塊的豬肉上割個洞孔，然后用數根稻草穿過洞孔，再把稻草兩頭打結，就能把豬肉掛起來賣或者晾曬那鹵香味十足的腌臘肉。稻草在豬油的浸潤下，變得更有筋骨和堅韌。稻草與人的生活總是那樣牽絆著。

如今的鄉村已鮮見那扎成的稻草把了，稻草成了我心中永遠的記憶，它溫暖了我的童年，也曾經溫暖了整個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