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才陽

人們總是將清明跟雨聯系在一起，這雨讓我非常思念我的祖父。

我的祖父生于1910年，1932年畢業于龍川縣第二區立第一高小學校，是第五屆的學生。

祖父，我還保存著您的畢業證書。您高小畢業后，與村里的佛佑、天佑一起在村里辦學，學校設在家鄉的司馬第。兩三年后，得到群眾的廣泛擁護與好評，進而在司馬第旁擇地建校，由原來的“秀嶺村小學”改為“龍川縣十二排鄉第八堡國民小學”，名聲遠揚，吸引四方學生，祖父升為校長。

您住在學校，時常有宣傳品資料、報紙從門楣上塞進來，您總是偷偷地看，看后就燒掉，生怕別人知道。您7歲喪父，為了自己的母親不擔驚受怕，您不從軍，不從政，一心教書。

后來村里有人看您清閑，沒干過農活，在當時狹隘的農民意識中，只有種地才算干活，便生出歪念，以莫須有的罪名告發您，并添油加醋說您收藏有槍支。您被押送十二排受審，坐了半個月的牢，沒得到證據，得以回家。

您酷愛書法，每年給村民寫春聯總是要我給您牽對子，兒時我不知道其中樂，大年三十了，個個小孩都在玩，您還要我寫毛筆字，那時我心里有些怨恨您，您看我無心又寫得不好，雖有些失望，依然笑著說我：“字如人瘦。”

您有一些藏書用箱子裝著放在床底下，雨天您就拿出來讀，當知道您其中的一個孫子偷書換麥芽糖吃時，您仿佛失去了大寶貝一樣又氣又恨，不得不把您心愛的書放到樓上去，要看書總是要爬梯子上上下下，有一次不小心從樓上摔下來，從此您的腿腳就沒有那么靈便了。

1981年，您突然得了腦中風，手腳越來越不聽使喚，漸漸地失去了自理的能力。您很想看到外面的世界，多次要求我的父親造“雞公車”（我父親是很好的木匠）載您到山上轉轉。

然而我的父親因為農事忙，終究沒有給他造“雞公車”，您的愿望沒有實現，1982年離開了人世。

2001年的清明，天正下著雨，我打著傘默默地來到您的墓前，這是您生前自找的墓穴。這里群山環繞、山峰層疊、松林風茂、雜草叢生，墓前有檳榔一枝獨秀，仿佛是您又在我的眼前。

記得有一次蒙蒙細雨中，我吃著家里偷來的花生，成群的麻雀在秕谷堆中喧鬧、覓食，弓雕在草叢中跳躍。“陽狗，在雨中干什么呀？”您問我。

“我在逐弓雕呀！”

您慈祥地笑了：“真是餓狗逐弓雕呀！”

又有一次綿綿陰雨，無意中聽到您在房間里吟唱杜牧的《清明》：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那腔調，抑揚頓挫的聲音與我平日在校時讀詩完全不同，原來古人的詩是這樣吟唱的。

在我童年的印象中，在搖曳的柴油燈下，古老的鬧鐘在您的書桌上滴答滴答地響著。白天，您如《儒林外史》中的王冕一樣，帶著凳子與書去放牛；晚上，您洗過澡吃了晚飯，就坐在書桌旁邊看書寫字。

翻閱您的讀書筆記，有這樣的一副對聯：

富貴貧賤終難稱意，知足即為稱意，山水花竹無恒主人，得閑便是主人。

您沒有做教書先生后，就開始在家養花種果，耕田種地，放牛喂魚，這副對聯就是您的生活寫照。

多少年來，我默默地在風雨中前行，內心希望得到您的指引。如今，您的音容笑貌我記不太清了，唯有您生前一直掛在窗前的對聯我還深深記得：

存心該當正大，

立志須要堅持。

這副對聯就是您的勵志銘，現在也成了我的勵志銘。我會遵從您的教誨，做一個正直、善良、有自己信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