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秀紅

病纏懶人——這是母親生前老掛在口頭的話，是我們姐弟仨心目中文盲母親的名言。

母親一輩子辛勤勞作，最看不慣的就是人懶惰。一天天忙忙碌碌干農活做家務給子女操心勞力的她除了睡覺幾乎沒有一點時間休息，但她真的沒得過嚴重的大病，更沒有因病住過醫院。她說“病纏懶人”這句口頭禪，是有自己的體驗和事實可證明的。所以母親總教育我們姐弟仨：別當懶人，病纏懶人！我們姐弟仨在母親的言傳身教下，自然不會成為懶人，憑自己的勤勞和努力，最終都成為事業單位工作人員（在老家，赤貧如我家能出三個國家工作人員，真的很少見）。

但事實殘酷地否定了母親的名言。病并不只是纏懶人，病也會纏勤勞的人。

69歲時，辛勞一輩子的母親被病無賴無恥地纏上了，而且是可怕的晚期直腸癌！

69歲前母親從未得過什么大病，只時不時傷風感冒腰酸背痛過。這些小病小痛，母親從不看醫生。家里人一次又一次說干嘴皮，母親就一句話：又不是什么大病，不花這錢，攢著送姐弟仨讀書！家里人讓母親休息，母親也總是不答應：病纏懶人，人越懶病越纏！干活做事，病都會嚇跑。

家里人有時奇怪于母親對病痛的淡漠，但母親對家里人的病總是很上心。父親得過那個時代的大病胃潰瘍，雖然家里非常貧窮，但母親仍從親戚朋友處東籌西借，送父親住院開刀。因為開刀治療及時，父親很快康復出院。我們姐弟仨哪怕只是得了小感冒，母親也會馬上敲警鐘：快點看醫生，不要拖成大病，影響讀書學習！我們姐弟仨若不聽，母親一通喝罵過后，便自己放下手中的活，急急跑去請醫生來家里。直到親眼看見我們姐弟仨服了醫生開的藥，母親才又拿起手中的活忙起來。

母親確診直腸癌晚期的那天，姐姐、哥哥先后從老家給我打來電話。我們顧不得傷心，馬上在電話里商量立即給母親治病的事。雖然我們姐弟仨都不富裕，收入僅夠各自家庭日常開銷，但既然病纏上了并不懶惰的母親，我們就必須給她治療，錢不夠，我們姐弟仨一起湊！

第二天，我把家中的全部存款匯回老家，打算盡快和姐姐哥哥一起帶母親到華西醫院手術治療。母親很快知道我匯錢的事，親自打來電話反對：老幺，咱們不花這錢，攢著送孫子讀書！我堅決不同意，母親說：病不纏勤快人。病來了，勤快人就沒得治。你們姐弟仨不能把錢費在我身上，孫子讀書要用的錢多……我沒有再和母親說什么。不敢開口，我怕自己再忍不住在電話里對著母親哭泣。

最后，通過父親、舅舅和我們姐弟仨反復做工作，母親終于同意治病做手術。我隨即趕回老家，和姐姐哥哥帶母親到華西醫院治病。

在華西醫院做手術后兩周，母親無意中看到了繳費清單。母親是文盲，但也認出了繳費金額。她當著我們姐弟仨的面發了此生的最后一次大火：花恁多錢，你們為啥要我動手術？這些錢夠我兩個孫子念到上大學！我快七十的人，病不纏我自己也要走了，花恁多錢干啥，錢用給孫子讀書上學才值得！你們再花錢，我就自己想法子死！我們姐弟仨沒開口接母親的話，只是默默由著母親發火，默默淌淚。

發火后母親怎么也不肯再住院化療，堅持要回老家養病。我們姐弟仨和父親商量后，開了三個療程的藥便送母親回老家。無賴無恥的病真纏上勤快的母親，整整七個月！七個月里，直腸癌折磨著母親，更折磨我們姐弟仨的心。我們姐弟仨無比矛盾，有時希望病輕輕地纏著母親，讓我們有更多的時間陪伴服侍她；有時希望病不要再糾纏折磨母親，讓她離開人世早日解脫病痛的煎熬。

2010年1月19日，被直腸癌折磨得皮包骨的母親永遠離開了我們！2010年1月19日之前，我們姐弟仨一直是快樂幸福享受著母愛的孩子；2010年1月19日之后，我們姐弟仨成為苦苦追憶母愛再無法親身享受母愛的孤苦孩子！

母親，我們姐弟仨已相約：來世，我們仨仍做您的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