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泥

清晨，老曲開著116路公交車駛入衛工街站，一眼看到在道邊等車的容老太，暗自祈禱，誰也不要招惹這個兇神般的容老太啊，否則又會經歷一段糟心之旅。容老太不姓容，是老曲給她起的綽號，因為她兇得像容嬤嬤。

車停穩，老曲打開門。容老太脖子上掛著“盛京通”夕陽紅卡，氣嘟嘟地上了車。老曲心說：這個不是善茬子，要少惹。

老曲憶起不久前發生的一件事。當時，容老太站在一個背著書包的小姑娘座位旁，罵小姑娘不讓座。小姑娘忍不住說：“奶奶，我去上學，要十五站地，今天身子不舒服才沒給您讓座，您至于這樣罵人嗎？”

容老太聽了，更來氣，擰著眉頭瞪著小姑娘說：“告訴你，我從來不會罵人，我罵的都不是人，是不懂尊老敬老的人！”

小姑娘沒到站就下車了，氣得站在道旁抹眼淚。

車上的人都覺得容老太很過分，有人說：“小姑娘是病了才沒給你讓座，誰家沒孩子呀。”這下捅了馬蜂窩，容老太口才好，嗓門大，氣脈足，嘴像機關槍一樣，葷素不怵張口就來，把一車人罵得鴉雀無聲。

老曲不得已，打圓場道：“大家都少說一句……”容老太這下可找到對象：“你少在那里裝大尾巴狼，你也不是什么好餅，就你這種人最不是東西，自古都是。”老曲苦笑：“我是好心勸和。”老太用手點指老曲：“矬子心里三把刀，絡腮胡子不可交，最毒不過是斜眼兒……你占了一樣！”

“你……”老曲是一臉絡腮胡子，但還是將沖出喉嚨的話極力吞下去。

老曲將思緒拉回來，一再告誡自己少說話。

容老太橫著身子往里面走去，眉頭擰成了川字。這時，中間有個戴著黑口罩的中年男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容老太眼尖，忙不迭地沖了過去。可是，那男人又坐下了。容老太站在那里不停地清嗓子弄動靜，中年人卻無動于衷。老曲說：“請大家自覺給殘疾人、老年人、抱小孩的婦女讓座……”

沒有人給容老太讓座。車上坐的基本是老乘客，都知道這容老太平時的為人做派，心里膩味她。

容老太無名火起，乜斜著中年男人罵：“現在人的良心都讓狗吃了，你欺騙我，你就沒有老的那一天嗎？告訴你，舉頭三尺有神明，遲早遭報應！尊老愛幼是美德！”

中年人站起身說：“您老是在罵我嗎？我給您讓座就是。”說著中年人扶著座椅背，挪了出來。容老太哼了一聲，沒好氣地坐下了。

中年人身子歪著，左手按著左腿，右手死死地把住椅背，車開動的時候險些跌倒。大家發現中年人是個跛腳。或許是容老太想起罵小姑娘那件事，竟然尷尬起來，對中年人說：“哦，你是殘疾人呀，那……你坐吧。”

中年人搖搖頭說：“我不敢坐。”

容老太更不好意思了，說：“是我錯怪了你，但是，你是殘疾人你說一聲呀。”

“我說一聲？您這么兇！連一個小女孩也罵，還與我談什么尊老愛幼。”中年人說，“您老的意思是說，我每次上車都應該宣告一下我是個瘸子，讓大家可憐我，是嗎？我腿瘸，我的心不瘸，哪像您？殘疾人也有尊嚴。”

老曲知道中年人在教訓容老太。這時，車到了轉彎處，老曲踩了一腳剎車，中年人晃了一下，險些跌倒。

旁邊的人站起身給中年人讓座，中年人拒絕了。他說：“有人把小孩不當小孩，讓座是義務行為，自覺自愿，人家給我讓座說明人家懂禮貌；我要感謝人家，懂得感恩。人家沒讓座也沒有錯，可能有苦衷和難處，互相理解、互相關懷，那才是尊老愛幼。”

不知誰喊了一聲好，接著大家就鼓起掌來。

車停靠廣場站，容老太慌慌張張地起身要下車。老曲說：“您應該到南市場下車，怎么要提前下去？”大家笑了起來。中年人聽了，就在車過道里來回走了幾步，然后又踢踢腿說：“我不是殘疾人。我是特意來告訴大家的，有時候不讓座，并不是不懂文明禮讓。前不久，我女兒坐這趟車被人大罵一頓，現在都不敢坐這趟車去上學。”

此后，縣城的116路公交車的前兩排坐的都是老人、孕婦或者孩子。老曲再也沒有聽到容老太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