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陣莫名的心痛后，不禁又痛哭了一場，一看日期，剛好是娘去世的兩個月。

準備去桃莊的那晚，也幾乎是徹夜不眠。想起以前每次帶娘去旅行的時候，娘總是像小孩一樣，興奮地起得很早，窸窸窣窣地打理行裝，待一切理妥之后，才怯怯地把我叫醒。生怕叫早了，會引起我的不滿。不管什么時候，也不管長多大，精神世界里，娘總是我最妥貼的依靠。有娘在的日子里，我是穩妥的，也是不慌不忙的。如今，不論春夏秋冬，不論天涯海角，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這樣一個人，會去牽絆我的溫飽、在意我的悲喜、時刻關注著我的苦難疾病了。從此，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那個，即便再深夜也一定要把我等回家的人了。

那天在分享中醫養生食療的時候，一個刺眼的食材名字，再次將我刺痛———“香椿芽”。

這是娘和我都極喜好的一道食材。曾幾何時，我從野外采摘香椿回來，吵著向娘要吃香椿炒蛋時，娘都會幸福地問我“這么喜歡吃椿，不曉得像到哪個？”“還不是像到你咯！”然后娘女倆咯咯地笑成了一團。

香椿，是娘欠我的一個承諾。也是這輩子，娘永遠不可能再兌現的一個承諾。

去年暮春時節，朋友圈一張香椿的圖片突然勾起了我的濃郁鄉愁，同時也挑逗著我那幾近塵封的一種特殊味蕾。拿起手機撥通了娘的電話，向她討要故鄉的香椿。娘永遠是我第一時間想要求助的人，任何時候，娘總會本能地急我所急，應我所需。只要她有，只要她能，哪怕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那是個日暮西斜的傍晚，娘放下電話便急忙去了臨近有椿樹的人家一一問過。不一會，娘便再次撥通了我的電話說：近處的幾棵椿樹都長成濃郁的椿樹了！待明日她再去街上看看有沒得賣。椿芽是需要經常采摘的，才可弄到幾次上好的椿芽，否則，不需幾日，便能翠華如蓋，不適食用了。

第二天還在睡夢中的我，就被娘的電話催醒。娘告訴我香椿買到了，并且已經寄出，只是沒有泡沫箱，也沒冰塊的保鮮。快遞告訴她，三天就可以到達。并且一再叮囑我，收到了就要告訴她。我能感受電話那端，娘如釋重負的輕快和喜悅。

三天后的清晨，同樣是娘的電話把我從夢中喚醒。當我告訴她還沒收到時，娘焦慮地嘆氣道：“唉呀，還沒收到啊？那可能會全壞了！”聽到她心急如焚的語氣，我不以為然地說：“壞了就壞了吧，也不值幾個錢！”

“不是錢不錢的事誒，而是你沒得吃了！”娘的話像根針，生生地刺痛了我的心。一生貧困交加、勤儉節約慣了的娘，甚至被我們視為視錢如命的娘，此刻竟然也會突改往日的口氣——“只要你能吃上，再貴都值得！”我知道，在娘眼里，有比金錢更昂貴的東西，那便是兒女們。只要兒女們好，她可以傾其所有，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

第四天中午，我終于收到了遠道而來的香椿。只是南方的暮春已然溫熱如夏了，沒有做任何保鮮工作的香椿，已經腐爛了三分之二。為了不負娘的苦心，我選出好點的洗凈、綽水晾曬，待日后慢慢咀嚼娘的香椿。然后拿起電話告訴娘：因為天氣突然變冷的緣故，東西都完好，請她放心。娘還是似信非信地說：“明年吧，如果我還在，一定盡早弄些好的椿芽給你……”聽到這一鉆心的字眼，我立馬打斷了娘：“您看，娘又說傻話了，您心慈口軟，施惠無數，一定會洪福齊天，長命百歲的。明年不用您寄了，我在這個時節回去，帶上您一起去采摘椿芽，然后讓我來為您做香椿炒蛋、香椿煎餅…………”

沒想，這竟是娘給我的最后一個承諾，也是娘這輩子唯一沒能兌現給我的一個承諾！娘食言了！

又是香椿飄香時節，她既沒能再給我郵寄椿，也沒能等到我回去陪她采摘香椿！娘給得起我兩次生命，卻給不起一把微不足道的香椿、一場短暫的等待！這不是娘的秉性。許是老天的不樂意了吧？是老天不忍心再讓風燭殘年的娘，還為兒女們操碎心，所以讓多災多難苦命的娘早日解脫了。或許是老天在懲罰我的不孝？怒我不配、也沒有資格再享受娘的付出、娘的厚愛？

今天再次看到“椿”的字眼，再次想起娘這一承諾，早已淚流滿面，我不知道是否真有靈魂？又是否真有來生？如果有，老天在上，我發誓下輩子愿以做牛做馬來償還這輩子對娘的虧欠。又或者，祈求老天來折我的壽吧，只求那個國度的娘安好。

但丁說：世界上有一種最美麗的聲音，那便是母親的呼喚。而我，卻永遠失去了這世間最美麗的聲音了。

作者：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