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云秀

我是極不喜歡夏天的。除了熱還是熱。就算有綠豆糖水和冰鎮西瓜也不能讓我對它改觀。唯一讓我在灼熱郁悶的夏天感覺到快樂的事就是聽奶奶講故事。

對七夕有概念是上小學的時候，聽奶奶講有關牛郎織女的故事。那時候的夜晚沒有燈紅酒綠，霓虹閃爍，只有漫天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星星。那星星綴滿夜空，像一張無比巨大的網，掛滿了千千萬萬個小燈泡。家里的小燈泡會刺眼，這無數個小燈泡不僅不刺眼，它還懂你的小心思，偶爾還會和你眨眨眼。小時候的夜晚沒有娛樂，大人們吃過晚飯就都喜歡聚集在村口碩大的榕樹下，聊聊八卦，說說田里莊稼的長勢和各自家里最近的收成。小孩子就都在大人眼皮底下撒歡，或追逐、或躲貓貓、或扮著過家家。我卻喜歡搬張小凳子坐在自家庭院里聞著那沁人心脾的玉蘭花香，纏著奶奶聽她講那過去的事情，還有各種各樣的鬼怪神話故事。

我尤喜聽那牛郎與織女的故事。奶奶講了無數遍，我也就聽了無數遍。聽著聽著就這樣呆呆地仰望那令人遐想萬千的神秘夜空。奶奶說累了要睡覺了，可我不讓。我意猶未盡扯著奶奶的衣袖不愿松手，問奶奶哪顆是牛郎星，哪顆是織女星。奶奶被我纏得沒法，只好又坐下來讓我坐在她大腿上，一手攬我入懷，一手往頭頂的正上方一指，吶，那比較亮的那顆就是織女星了。那牛郎星呢？牛郎星啊，在銀河的另一側，他倆啊遙遙相望，相互輝映呢。于是較真的我總是隨著奶奶手指的方向認真辨別著哪顆是織女星，哪顆是牛郎星。夏夜的美麗在于天上的星星特別多，比任何一個季節都要多。我總是仰著臉看著天空的星星，突然頭一墜斜歪在奶奶的臂膊上睡著了。

夏天的夜晚，天氣好的時候，我都愿意一個人呆著看星星。我盼著七夕快點到來，這樣我就可以看見牛郎和織女一年一度的相會了。

好不容易盼到七月七。我生怕錯過牛郎織女相會的每一個瞬間，早早就搬張小凳子坐在庭院中央了。太陽還沒有完全下到山的那一邊，月亮就已經爬上來了。而遠處的天邊有三三兩兩比較調皮的星星也已經悄悄地探出頭來了。夏日的傍晚熱浪依舊襲人，不管大人怎么勸，我都置若罔聞。我在想，牛郎織女已經錯過了千千萬萬年，而我連一刻也不想錯過。于是就這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等著陸陸續續出現的星星，然后不知不覺就滿天繁星。然而鵲橋呢？等到我眼皮像被灌了鉛一樣不由自主往下沉的時候，我都沒有看見那穿著七彩仙衣的織女和穿著布衣帶著孩子尋妻的牛郎出現。我說奶奶騙人。奶奶說，相愛的牛郎織女一年才見一次，太難得了，興許是害羞躲起來訴說相思之苦了。我問奶奶什么是相思之苦，奶奶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說，你現在還小，長大就知道了。

稍大些我就明白這真的只是一個傳說的神話故事而已。我不再傻傻地在七夕那天等牛郎織女的出現了。天上的牛郎織女星還在，一如既往地在銀河兩端遙遙相望，彼此輝映。依然喜歡廣袤無垠的神秘星空，也知道用鉆石這樣高貴的字眼來形容天上的星星了，卻已經不再纏著奶奶講故事了。喜歡自己一個人倚坐在老屋門墩拿著書本發呆，或自己躲在房間透過薄薄的窗紗看月光看星星。

如今的我，還是不喜歡夏天這個季節。卻獨喜夏天的夜晚，喜歡夏夜繁星點點的星空，喜歡看著遙遙相望的牛郎織女星發呆。隨著年歲漸長，慢慢明白了古人編織牛郎織女故事的智慧。距離可以產生美，卻也能夠讓一份至死不渝的愛消磨殆盡。也懂得了成人世界經歷的愛恨癡嗔，那些有情人難成眷屬的無奈、心酸、苦澀與悲哀。若愛無法圓滿，那就請仰望星空吧。望望星空那頭的牛郎織女，你、我、你們、我們還有什么是不能釋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