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藝宗

周家村是個邊遠的小山村，黛綠的山色 下生活著幾十戶人家，每當風吹過村口的竹 林時，總會發出連貫的吱吱聲，仿佛訴說著山 村無盡的故事。

大力是周家村苦命的孩子。大力生來羸 弱，疙瘩腦袋，最具特征的是他那胳膊，因小 兒麻痹癥生得一大一小。他爸為了給他治 病，跑遍了各大醫院，把家里的積蓄花得七七 八八，情況仍不見好轉。在他十歲那年，他媽 收拾行李去了深圳打工，剛開始幾個月還不 時有錢寄回來，漸漸就不見了聯系，他跟他爸 去深圳找，聽同鄉說她換了幾個工廠，都沒再 見過她，再后來就聽到她跟個跑運輸的人走 了的傳聞。

從此，大力常常成為了同伴欺負嘲笑的 對象，他總是揮舞拳頭追趕著……

大力在山村頑強地成長著，命運的安排 決定了他打半輩子的光棍。那些年，七村八寨 的媒人不知費了多少口舌，才有一女方來大 力家“相門”，一看兩層小樓一處院子，人雖有 殘缺，倒也能將就過日子，女方便決定留下來 吃飯。這就意味著，女方已經有了初步的意 向。大力一高興，自個拿筷子翻著盤里的菜， 一個勁自己吃，女方看他張大嘴巴接舉得高 高的小手夾著的菜時，覺得惡心，沒動筷子就 走了。十相十不成，漸漸也就沒人肯為大力 說親了。像大力這樣的人，誰也不會想到有 一天他會做出一件驚天動地的事來。

這件事說來并不久遠。村主任大賊心把 殺人坑的山地承包給桉樹種植公司，大賊心 在村里向來說一不二，仗著自己的弟弟在縣 法院工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從來沒有人敢 在他面前說個不字。現在他要把村里的山地 承包給桉樹種植公司，大家私下有很多議論， 都說他拿了多少好處，價錢這么低，并且傳言 桉樹破壞環境，污染水源，這干的是斷子絕孫 的勾當。說歸說，卻都敢怒不敢言。忽然，有 人看見大力從村頭來，便有了個主意，大伙一 起把大力喊住。

大力，輪到你給大家出一次頭了。大力 嚇一跳，這種信任的滋味還是頭一次嘗到。 眾人七嘴八舌跟他訴說了原委，鼓動他道：現 在就看你大力的，你要不敢出頭，我們就認 了，火車要有火車頭。

幾句話，激晃得大力渾身是膽，義憤填膺 道：等著瞧吧，我就不信沒有了王法，他能把 人吃了？

大力快步向村主任大賊心家前進，離得 越近，頭皮越麻，好幾次都想停下來。他要真 這樣，大家也是一笑了之，本就是尋他開心。 拉開的弓怎么放下都有聲響，無數次在心中 痛罵自己：死也不能回去，大伙都在看著，指 望自己出頭。

終于到了村主任家，大力用力拍著大 門。開門的是大賊心的侄子，聽說他是桉樹 種植公司的股東之一。因為生得胖，身材又 高大，大伙都叫他圓冬瓜，肥頭大耳下金閃閃 的鏈子很是晃眼，手上正牽著他心愛的純種 狼犬，狗低聲嘶著牙。

偌，是大力啊！不年不節的，什么風把你 吹來！

我找你大伯……不……是周心主任。大 力低聲說道。

圓冬瓜一橫臉上的肉：找主任，你也不撒 泡尿照照。有事，就這說。

大力揚起頭說：村里的地種桉樹，他不能 這么干，群眾都反映著。

一個大巴掌扇來，大力原地轉圈一屁股 坐在地上。圓冬瓜揚手指著大力：反映，你他 媽也配，哪里來的爬回哪去，再啰嗦讓你在村 里待不下去，滾。說完哐當關上大門。

大力踉蹌站起來，眼冒金星，心中不甘， 揮舞小手又去捶著門。沒捶幾下，門開了，這 次出來的不是圓冬瓜，也不是大賊心，而是狼 狗。大力哪里是對手，沒幾下就被狗按在地 上撕咬。眾人一看不好，趕緊拿木棍驅趕狼 犬。再看看大力，所幸不嚴重，衣服被抓爛， 皮膚抓破了幾處。

大伙便勸大力趕緊回，這個事你管不了， 我們本就是逗你玩。

紅了眼的大力哪還聽得進這些，嘶吼著： 老子今天豁出這條命，也要討個說法。順手抓 過木棒，又去敲打大門。怒上心頭的圓冬瓜沖 出來，看見圍觀的人群，心里想著，不給這些猴 子點顏色，就不知道爺的厲害，看以后誰還敢擋 爺的財路，奪過大力手中的木棒，使出全力的力 氣往大力身上掄著。直到大力癱在地上不能動 彈，圓冬瓜扔掉手中的木棒，拍拍手才往回走。

大伙以為大力這下完了，正要上前搶救， 誰知大力忽然翻轉身，慢慢地爬向大門，用他 那可憐的小手抓住門檻，有氣無力地吼著：今 天你要不打死我，你就是狗娘養的！

不可一世的圓冬瓜看著趴在地上的大 力，懵在原地，面對爛泥樣的大力無可奈何！

大力趴在地上繼續揮著手：來，快點來打 死我……不動手就快點叫大賊心出來……

這招還真管用，村主任周心真從樓上下 來了。看到癱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大力，再看 看黑壓壓的人群，牙一咬，朝圓冬瓜道：快救 人，真想攤上人命啊！

此時，大力的小手抓得越發緊：大賊心， 我代表鄉親們不許你在村里種桉樹，不然，我 撞死在你家門前！

村主任周心臉色極是難看，一跺腳：算你 狠，好，地不承包給桉樹種植公司。誰曾料 想，弱小的大力竟這樣獲勝。

潺潺溪水，黛綠大山，竹林的長勢越來越 好，風吹過時總會聽到清脆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