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夏天的夜，永遠是熱鬧的。春天 里還四 處 找 媽 媽 的 蝌 蚪 ，已 長 成 了 有 四 只腳的“田雞仔”，正四處“呱呱”清脆地 叫 —— 它 們 只 是 教 科 書 中 所 說 的 蛙 類 。 在 我 們 山 村 ，“ 啯 媽 ”才 是 青 蛙 的 代 表 ， 體 型 要 比“ 田 雞 仔 ”大 幾 培 ，甚 至 十 幾 倍，而叫聲則是低沉的“啯——啯——”， 聲線沉厚，不急不躁。若置身山野，蛙聲 此起彼伏，自有一種想高歌一曲，一比高低 的欲望。而此時抬頭，天上的星星，多得讓 你無所適從。偶然也會看到有星星被擠了 下來，掉在不遠的山梁上。

清明照黃蟮，夏至照“啯媽”，是每個山 村孩子都喜歡的事。所謂“照”，就是亮著火 去捉。拿一手電筒，一個竹篾做的魚簍，約 上三五朋友，趁著夜黑，到田野去照“啯 媽”。到插了秧的田里，我們會先辨聲音，確 定“啯媽”的大致方位——再次說下，“啯媽” 的聲音是低沉的“啯——啯——”，對于我們 山里的孩子來說，很容易辨認的。當然，長 得差不多的，除了“田雞仔”外，還有最惹人 惱的蟾蜍，這東西不但樣子長得丑，聲音也 丑——之所以丑，是因為與“啯媽”很相似， 也低沉，也渾厚，但聲音較小，且短促，中氣 也沒有“啯媽”的叫聲足。還有一種叫“懶頭 沃”的，長得與“啯媽”差不多，但“啯媽”顏色 偏青，“懶頭沃”偏黃，聲音介于“田雞仔”與 “啯媽”之間。在我們山村，“田雞仔”可以 吃，但沒有人去吃，有一種泥腥味；而蟾蜍則 是不能吃的。大家最愛的，當然是“啯媽” 了，肉質鮮嫩肥美，油炸，清蒸，或者剁成肉 餡釀客家豆腐，皆為上品。當然，“懶頭沃” 也是可以吃的，但這家伙偏瘦，沒什么肉，若 能抓到，充充數也是可以的。

辨認好方向后，我們會順著田埂，偷偷 摸前去，再確定好具體位置后，突然打開手 電，讓光柱罩住“啯媽”。因為是強光，“啯 媽”會立刻停止鳴叫，伏在那里一動不動。 這時候，只要你不移開光線，這家伙就乖乖 就擒了。這可是一種技術活，若你在走近時 發出聲響，那“啯媽”往禾苗中一躥，就沒了 蹤影。或者被手電筒罩住后，你稍微手一 抖，“啯媽”也會瞬間逃走。

收獲滿滿后，伙伴們就會高聲地唱歌， 與一川的斗士們比比誰更大聲了。有時走 著走著，走在前頭的小伙伴會突然停下來， 裝作很神秘的樣子，指指遠處，小聲問：“是 不是聽到什么聲音？”半夜里黑燈瞎火的，哪 里都是影影綽綽。大家剛睜大眼睛，豎起耳 朵要辨認，他卻突然大喊：“鬼呀——”聲音 凄慘滲人，一抬腳就往前跑。而這時大家 的想像都特別豐富，所有鬼故事里的厲害 角色，都會紛涌上來，往往把自己嚇得不管 有路沒路，撒腿就跑，不是掉到溝里，就是 掉到田里去，弄得一身泥水。待反應過來， 就抓泥巴去丟他，群而攻之。大家哈哈一 笑又往家趕，然后待放松警惕，其中一人又 會演同樣的一出戲。到家后大家把嚇得最 慘的那個，要取笑好一陣子。作為老實忠 厚的我，沒嚇過別人幾回，往往剛想嚇別人 時，倒被他人先嚇著了，也就成了最讓伙伴 們取笑的人了。

捉“啯媽”，每個山里人都弄過，但要說 起捉山豬，就沒幾人了，可我大哥卻是捉到 過的。

那也是一個夏天的夜，月色皎明，一川 山野如籠輕煙，清晰又朦朧。那時大哥承 包了村里的整片松樹林，用于勾松油。那 晚他是吃了晚飯，趁月色上山到山里搭建 的工房去。從村尾到山腰的工房，都是梯 田。那時剛插了秧不久，禾苗正青，而田埂 的雜草未生。那些沒有水的地，則種滿了 黃豆與花生。

大哥一邊吹著口哨，一邊往前趕， 走到梯田那段路時，突然看見一頭母 山豬，帶領著一窩山豬仔，正在地里吃 東西。看見有人來，母山豬便往田埂 上躥，一下子沒了蹤影。那窩山豬仔 也拼命往前擠，有一頭或許慌了，躥了幾次 都沒躥上田埂，大哥二話不說，立刻跑過去， 一把抓住山豬仔，用力一甩，山豬仔就成了 手中獵物。那時抗美援朝中受傷的老爸還 在世，大腿根部的槍傷復發，又沒錢醫治，只 能找一點像“青舍里”這種據說可以消膿止 痛的草藥敷一下。至于吃肉，大概是很奢 侈，很難得的事了。大哥把山豬仔宰了，一 家人都美美地吃了幾頓。

后來，不知什么原因，全村人都瘋了一 樣，把這一整片松樹林都砍光了。再后來， 山火每年都會光顧那些山頭，別說像野豬 這樣的大型動物，連狐貍這些小動物都看 不到了。

但是早幾年，我回到村里，住在堂兄 家，他說現在山林密了，山豬又多了起來， 那些梯田都無法耕種了，山豬會把莊稼都 糟蹋掉。

我于惴惴不安中，又略帶著絲絲驚喜。 那一夜，看著滿天的繁星，聽著一川的蛙鳴， 我仿佛看到母山豬帶著一窩山豬仔，在悠閑 地吃著東西。這讓我又想起了那些年少的 時光，那些充滿快樂的夏天的夜。

那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