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說變就變。這不，我午休時還艷陽高照的，待上課了，卻下起瓢潑大雨。我發現，我班缺了一名學生，是小飛？我一驚。小飛可是個特殊學生啊，三歲時患腰椎管腫瘤，手術后造成下肢癱瘓。七歲時坐著輪椅，被父母推來學校，央求學校接納她。看到她白里透紅的臉蛋，水靈靈滴溜溜的大眼睛，還有竹簽樣的雙腿，我突然想起那句話：每個不健全的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我這個一年級班主任，心變得何其柔軟，甚至絲絲隱痛。我沒有理由不接。從此，父母外出打工了，小飛由她姐姐小紅接送，一個僅大她三歲讀四年級的學生，推著她一起上下學。

我跑到四年級教室，發現小紅也沒來。她們家，離學校最遠，在河那邊的山窩里，走一段山坡路，再穿過一段田間路，再跨過一座大橋，然后走一段河堤，才到學校。還好，那一路，幾年前已鋪上水泥了。姐妹倆，此時在家？還是被雨困在路上？是否安全？我驚得汗水涔涔，要知道，萬一出什么事故，我可承擔不起。我急忙報告校長。校長又急忙打電話給她們家，卻沒人接聽。她們奶奶呢？奶奶還帶著一個孫子即小飛的弟弟啊。校長比我更急，順手抓起辦公室門口的雨傘就走，說找人要緊。我忙去阻攔，說我去找。校長臨退休了，腿腳也不大利索。

我撐著傘，一路東張西望。其實，哪用得著東張西望？一路兩岸，不見一間屋子，只有茫茫的綠油油的禾苗，禾苗又不能避雨。她們，在哪兒呢？我腦海里，不禁浮現那道風景：彎彎曲曲的路，一個瘦弱的小女孩，推著輪椅，似乎咬牙切齒地，一步一步，慢吞吞的。輪椅悠悠轉動。輪椅上，坐著一個更小的女孩，下半身毫無知覺，只有上半身，活潑著，時而揮動雙臂，翹著蘭花指，哼著不完整的兒歌，時而嘟著小嘴，望著不可預知的前方……每每想起，我的眼里都會有淚霧。連村里的百姓都說，這對姐妹，多可憐多可愛又多可敬啊。

可她們此時在哪兒呢？走到大橋時，雨，突然停了。太陽沖破厚厚云層，又露了出來，散發著強光。我看見，橋的那一頭，小飛小紅突然出現了。我飛跑過去，卻驚呆了。小紅背著小飛，腰彎得很低，用整個身體推輪椅，偶爾騰出一只手，把著輪椅方向。輪椅悠悠前進。我發現，她們的衣服和頭發都是干燥的，沒淋一滴雨，而輪椅卻是濕漉漉的。輪椅坐不了了，怪不得小紅背著妹妹推著空椅走。但她們蓬頭垢面的樣子，又讓我驚疑。小紅告訴我，大雨來的時候，她拋下輪椅，背上小飛，急忙跑向第一個橋墩，然后拖著小飛爬到橋洞避雨，把她的一只鞋弄丟了，她一直哭。

我撫慰著她們，暫時性地接過這副“擔子”，心疼、心酸……不知什么時候，后面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是她們的奶奶，背著三四歲大的孫子，拿著兩把雨傘，一路踉踉蹌蹌地追來，追上了，還罵，罵她大孫女固執，叫帶傘不帶，這個天隨時都可能下雨，這不，可麻煩了老師。

回到學校，剛好課間。校門口，校長向著我們這個方向張望，當見到我們，欣慰地笑了。教室門口，學生蜂擁圍上來，有的撫摸小飛的衣角，有的爭著推輪椅，被雨水淋過的輪椅悠悠轉動……

陽光正燦爛。

鐘小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