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向飛逝如電，近來更覺得如此，或是年關已近吧。然而讓我覺得時間飛逝得更快的，卻不是年關將近，而是家里的兒童已變成了少年。

小兒正處變聲期，每當他與我說話，那曾經清脆的童聲變成了暗啞磁性的聲音，讓我一度覺得詫異。那個常在我懷里撒嬌的孩子哪里去了？那只牽著我手的柔軟小手哪里去了？那個清晨醒來迷蒙著眼鉆進我被窩的小小身軀哪里去了？我有時傻瓜一樣地問孩子：“你為何長得那么快呢？”要不就問：“你把我那個可以抱抱的嬰孩丟哪去了呢？”

孩子長得跟我一樣高了，面對我的提問，他往往只是笑笑，該吃飯就繼續吃飯，該去陽臺曬太陽就去陽臺曬太陽，并不理會我的著急，更不會回答我的問題。也是，我這么莫名其妙的問題，就是成熟的智者，也難以給我滿意的答案吧。不過莫名其妙的問題并不是不可以產生的問題，的的確確，在我意識到孩子那清脆的童聲再也不會在我耳邊響起時，這個問題就不止一次地，在我的腦海漂浮。

跟隨這問題而來的，是很多很多的回憶，也有很多很多的后悔莫及。

以前年輕，沒能做多少事，日子過得艱難，只能解決溫飽。想想孩子長那么大，只帶他去過惠州大亞灣看了一次大海，其余的便是他在自家樓下玩泥沙，抓雞蛋。想想那個幼兒時候，孩子很依戀自己，會說：“媽媽去哪，我就跟著去哪。”可惜在那樣的時候，我沒有條件帶他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沒能多帶他出去玩玩。而如今，孩子已長大，再也不樂意跟著我出門了。哪怕我說上一百種理由要帶他出去旅行，出去外面玩玩，他都是那一句：“跟你出去，你都是看風景的，又沒有什么好玩的，也沒有跟我一樣大的孩子與我玩。”此刻，我才深知，我錯過了與他一起玩耍的時間。時間永遠是不等人的，當他愿意跟你一起的時候，你沒有條件帶他多玩玩，而如今當你終于有能力帶他四處走走的時候，他已不再跟隨著你。

做母親的心永遠是矛盾的。當我有了一個孩子，我天天盼著他快快長大，盼著他長出第一顆牙齒，盼著他翻第一個跟頭，盼著他踏出第一步，盼著他第一次獨立吃飯。而當他終于獨立地做著這些，甚至能獨立外出，獨自煮飯，我不在，他也能照顧好自己時，我一邊欣慰地鼓勵他說：“嗨，有你真好，看，有你在，你放學回家可先煮飯，我回來煮菜，這樣多好，很快就可吃晚餐呢。”然后吃飯時，看著他吃完一碗又跟我說：“媽媽，我還想吃半碗，還有飯嗎？”我又一邊感嘆：他的聲音怎么變了，他的飯量怎么變大了，他何時，變成一個比自己還高的翩翩少年了？

這個時候，做母親的難免會發一會呆。等所有家務都做完后，便會靜下來回想，或會拿出孩子一路成長的相片，看來看去，回憶每一個細節，忽而笑笑，忽而沉默。

這個時候，我完全忘記了自己，忘記那原本烏黑發亮的頭發已隱匿了幾條白發，原本光潔的額頭也隱匿著幾條淺淺的皺紋。那個抱著嬰孩在綠草地上歡笑的年輕的母親，也早已消失在從前了。

現在每次坐在餐桌前吃飯，我都會覺得，像這樣一起坐在一張桌子吃飯的機會，其實也不多了，再過幾年，孩子讀中學，就得食宿在學校，只有周末或假日才能回家，也就只有周末才能坐在同一張桌子吃飯了。再往后推，孩子讀大學時，那就得暑假或寒假時才能回家坐在一起吃飯了。等到他畢業有了工作，如果恰好那工作所在地不在我居住的小城，那同一張桌子吃飯的機會就越發地少了。想到這，我不免又嘆息起來，于是每次吃飯，都會跟孩子交流幾句，然后認真地看孩子埋頭吃飯，一邊為他挑著他喜歡吃的菜。

時光啊，時光，你帶來的那么多，然后又帶走那么多。有一天回首，才知自己已蒼老，那天邊的夕陽映照下，只見白發飄飄。每一個母親，都會在某一天，看著孩子走出家門，走入一條只屬于他自己的人生的河流，然后，漸行漸遠。

駱海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