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時候若是得了一件心愛的玩具，常會整天把玩不已，就連睡覺時，也要將其放在枕邊才心里踏實。第二天早上醒來，睜開眼的第一件事，首先是看看玩具是否還在。此時，躍入眼簾的那心愛之物，倒要比第一次見面時可愛十倍。

     這一種兒時體驗的篤定之感，在后來的歲月里，愈發稀見。這些年間，感覺越來越多的人與事，都變得飄忽流動，很難坐實落定。不過，這也許是我的誤解，或源于內心安全感的缺失，那些人或事，本來就是易失易散、稍縱即逝的，正所謂“煙花易冷，人事易分”，自己所希冀的穩當和踏實，只是一廂情愿的期許罷了。

     即便是自己生長的那個小山村，也正變得不再那么熟悉。每次回去，年輕而陌生的面孔都越來越多，自己小時候熟悉的那批人，已逐漸老去：同齡或稍小的都當了父母，上一輩的都成了爺爺奶奶，還有不少變成了掛在墻壁上的肖像。原來所熟稔的故鄉，不論人情世故，不論民風習俗，都處于流動變化并日漸萎落的狀態中，在無孔不入的城鎮化和商品化大潮中逐漸淪陷。

     二

     而城市里的無根漂泊和職場歷練，讓許多人都不得不披起了圓滑世故的偽裝。周旋此間的時間越長，在我們的內心深處，功名利占據不到的地方，越是空虛無物。活在當下的人們，不少都在作繭自縛，悄然獨飲苦酒，誰來拯救我們呢？仰頭尋望藍天，滿眼都是灰蒙蒙的霧霾天空；放眼地平線，處處都充斥著挖機的轟鳴與張揚。生活在城市里的眾生，就像是一排排樓房里關著的鳥兒，渴望著回到那片自由的藍天下，渴望著找回自己心靈的故鄉。

     以前，我常有一種強烈的想法：不久的將來，一定要回到那個魂牽夢縈的老家去生活，救贖被囚鎖的心靈，消弭對老家的陌生感。那時我還覺得，一個人活一輩子，其實并沒什么要緊事。人生最寫意不過的生活，不外就是在自己的故園弄一處小庭院，庭前栽樹養花，庭里養狗喂雞，門前池塘里養幾尾魚，有幾畝薄田養人以溫飽，有活潑孩兒膝前圍繞，有親戚好友走動走動。平常時候，就餓了吃飯困了睡，打打牌喝喝酒，有空就出去走走，春花秋月地過完下半輩子，豈不是瀟灑得很！勞累或輕松，都同樣是一生，輝煌或平淡，都是數十年光陰，何必苦行僧一般地朝九晚五、兩點一線？

     但現在想來，這個想法還是太天真了。及至我回到老家，發現那些兒時的小伙伴，過的正是我所艷羨的田園生活，簡單而隨便，但從他們的臉上，我卻看不到多少預想的悠然與歡愉，更多的，是和自己相同的頗感世事無助無奈。雖然我嘴上不停地念叨，“你等著，以后我是要回來和你們做鄰居的”，但我知道這只是說說而已，并不是發自內心的真心話，二十多年的城市生活，已經把我徹底地慣懶，無論在哪一方面，我都回不去老家了。

     相見不如懷念，現實中的老家生活，其實并沒有想像中那般美好和詩意，而是充滿著疲乏和勞頓，與山水做伴的日子，也并不都是“采菊東籬下” 的神仙日子，這從小伙伴們訴說的世事艱難中，就能知會一二。那種讓我夢想不已的田園生活，只不過是自己厭倦了城市的喧囂和乏味的兩點一線生活，只不過是自己對目前生活下意識的逃避而已。

     三

     不過在城市生活，其實也不容易。這是一個除了呼吸不用花錢，處處都要破費的地方。原來可以建一所房子的錢，現在連交個首期都已不夠；十塊錢就能燉一鍋東坡肉的時代，也永遠再無恢復的可能。隔三岔五像雪片一般飄來的單子，張張都充斥著黃世仁的嘴臉，全都是伸手向我要錢的，沒有一張是說要給我錢的，想想真是無奈得很。

     本待尋找一番原因，卻又半天都摸不出一點頭緒來。每天的新聞聯播都在準時提醒我，你生活的這個時代，是一個歌舞升平的美好時代。是的，如今的生活如此幸福，你不去謳歌贊美已屬不該，又何來那么多埋怨？想想也是，原因還在于自己努力不夠，能耐不濟，沒有本事去求富貴。罷了，這也怪不得社會，更怪不得別人，還是自認平庸，過自己那粗茶淡飯的平凡日子吧。

     好在我天生比較知足，不喜歡和別人攀比，一家人也都身體健康，相處和睦。惟可憂慮的只是將來晚景，自己還能不能在以后的幾十年，以一己之力撐起這愈感壓力的生活？一想到這些，心里面就不免要生出“人生蒼涼”的感覺來。

     信手扯來，不自覺又搬出這許多閑話，扯得有些遠了。諸位就當我是在磨牙逗嘴，聊勝于無罷。待到周末有暇，就回去小村一趟，小時種在屋后的秋桃大約也該成熟了，還有二叔家種的花生，此時也該收好了，就著這些綠色的食材，佐上幾杯老姑釀的娘酒，今年這個夏天，也就差不多過完了。

     晨 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