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黨偉業(yè)》劇照

《鐵人》劇照

　　作為建黨90周年獻禮片的“旗艦”，《建黨偉業(yè)》尚未公映，已成為熱點話題；另一批獻禮片如《湘江北去》、《秋之白華》等也選擇在6月上映，這個月將成為名副其實的“紅色電影月”。而在剛過去的兩個月，也先后有《驚沙》、《殲十出擊》、《幸存日》、《大太陽》等一批主旋律電影進入影院。新中國成立60周年時曾出現(xiàn)一大批獻禮片，與之相比，今年公映的主旋律電影更高達數(shù)十部。 近兩年以獻禮片為代表的主旋律電影創(chuàng)作勢頭強勁，涌現(xiàn)了一批口碑和票房都不錯的佳作。不過，在取得矚目成就的同時，也暴露出創(chuàng)作上的種種問題，部分電影依舊只是教科書、傳聲筒，在藝術和市場上均陷入尷尬。

　　全明星陣容模式“星光”蓋過劇情

　　提起《建黨偉業(yè)》，就不能不提起《建國大業(yè)》。《建國大業(yè)》可以說是主旋律電影的一個標志，更準確地說，是一個轉折點和一個路標。影片采用空前規(guī)模的大明星陣容，170多位明星參與演出，使得電影在保持主流意識形態(tài)宣傳作用的同時，還尊重其商業(yè)性，發(fā)揮了電影的娛樂功能。影評人馬鉞認為，過去的主旋律電影往往高高在上，而《建國大業(yè)》調(diào)低了姿態(tài)，開始按照市場規(guī)律辦事，這本身就值得欣喜。

　　在《建國大業(yè)》取得4億余元高票房之后，《建黨偉業(yè)》繼續(xù)沿用了這一模式，此次也采用了108位明星來參演，依舊是全明星豪華陣容。用一些觀眾的話說，看電影時上一趟衛(wèi)生間，就可能錯過好幾位明星的戲份。劉德華飾蔡鍔，吳彥祖飾胡適，聶遠飾陳其美，陳坤飾周恩來，張震飾蔣中正，劉燁飾毛澤東，周迅飾王會悟，韓庚飾鄧小平……不用把演員表都寫下來，光從這些名字就可以看出，《建黨偉業(yè)》的演員陣容不只星光熠熠，而且朝氣勃發(fā)。

　　選用全明星陣容進行商業(yè)運作，為主旋律電影走近觀眾贏得市場找到了一條新的途徑。然而，由于明星太多，也影響了電影的故事性。“很多觀眾進影院純粹是看明星，而忽視了電影的劇情。電影為了照顧每個明星的戲份，也導致故事的線索太分散、零碎。”影評人韓浩月說，《建國大業(yè)》、《建黨偉業(yè)》的娛樂性很強，甚至蓋過了電影的核心價值觀。即使在前期宣傳中，各種有關明星戲份的花絮新聞非常之多，直接對電影故事核心的宣傳卻很少。

　　《建國大業(yè)》、《建黨偉業(yè)》的模式也很難復制。“這兩部影片都是中影集團帶頭攝制的，利用自身獨一無二的優(yōu)勢，集中了國內(nèi)的電影資源，其他電影公司根本做不到這一點。”韓浩月認為，能把上百位明星匯集到一部電影之中，普通電影制片公司沒有這么大的號召力，也就沒辦法復制。同時，題材還必須宏大，只有主旋律電影才能讓這么多明星有“露臉”的機會。

　　革命人物青春偶像化恐成言情劇

　　除了大明星陣容，《建黨偉業(yè)》也選擇了青春偶像劇的路子。其中引起觀眾熱議的莫過于片中毛澤東和楊開慧的愛情片斷，兩人偎依觀看夜晚焰火的場景，被導演黃建新稱之為“韓劇式的浪漫”。而這種表現(xiàn)革命歷史人物青春愛情的手法，在今年的獻禮片中多次出現(xiàn)。《湘江北去》也采用“瓊瑤劇”成名演員保劍鋒扮演毛澤東，清純女生周冬雨扮演楊開慧，重點描寫了兩人之間的愛情故事。而《秋之白華》也講述了瞿秋白與楊之華的傳奇愛情故事，演員也都是偶像明星。

　　“讓周冬雨演楊開慧，很有新意，也挺讓人期待。但感覺演員的內(nèi)涵跟角色是不是差點？”一些網(wǎng)友擔心，這些青春偶像演員年輕、漂亮，但個人氣質(zhì)和歷史人物不太像。《湘江北去》的導演陳力解釋，現(xiàn)在想找到適合演偉人的年輕演員太難，她覺得，“保劍鋒的臉型跟毛澤東有相似之處，氣質(zhì)上很儒雅，關鍵是比較神似。”至于為何選中《山楂樹之戀》的女主角來演楊開慧，她的解釋是，周冬雨的臉型跟楊開慧挺像，都很清純、執(zhí)著，而出品方瀟湘集團也希望她來出演。

　　“我覺得就應該拍成青春偶像劇，偉人就應該成為今天青年心中的偶像。”陳力拍過多部毛澤東題材影視劇，她直言自己就想讓觀眾知道，當年有這樣一批青年人在追求真理、信仰，他們就是那時的時尚青年。《湘江北去》把重點放在青年毛澤東的愛情和友情上，也是為了讓電影更好看，讓觀眾覺得親近。

　　對于主旋律電影的青春偶像劇模式，可謂褒貶不一。“獻禮片就是希望大家開開心心，誰也不愿意揭過去的那些負面歷史。”中國電影資料館專家單萬里說，主旋律表現(xiàn)革命歷史人物的愛情、友情，增加了與觀眾之間的親和力，偉人也并非不食人間煙火。這種路子尤其有利于吸引80后、90后的年輕觀眾，潛移默化完成革命歷史教育作用。

　　但另一方面，偶像劇的演員陣容也體現(xiàn)了《建黨偉業(yè)》、《湘江北去》在商業(yè)片和主旋律之間搖擺的困境。“主旋律電影青春偶像化，很不容易把握平衡，很可能把革命歷史人物變成言情劇角色，失去了歷史的真實感。”韓浩月舉例說，《中國1921》中最讓觀眾驚呼“雷人”的臺詞就是楊開慧在鏡頭前高呼“我要給你生孩子”，這種女追男的大膽表白，在當年也許不難想象。但類似偶像劇拍法，往往令人哭笑不得。

　　“苦情”套路往往吃力不討好

　　在《建國大業(yè)》中，觀眾印象最深刻的段落之一是，淮海戰(zhàn)役勝利之后，中共五大常委齊聚西北坡高唱《國際歌》，歡度元旦之夜。對于這場戲，主創(chuàng)們可是沒少費心思。力圖打破過去主旋律電影人物形象臉譜化的設計，在這部電影里屢見不鮮。

　　“這種故事情節(jié)生活化的手法，是主旋律電影進行的局部自我改進。”青年導演閆然說，用生活化細節(jié)來感染觀眾，顯然比過去端著架子講故事的手法高明得多。而在電影《任長霞》中，任長霞出門前擦口紅的動作，也是對英模人物的生活化刻畫。甚至在《鐵人》等英模片中，主人公大講方言，偶爾也會口吐粗話，看上去更符合人物的實際身份。

　　雖然主旋律電影中的這些生活化細節(jié)，往往容易得到觀眾叫好，但一些影片仍然不受觀眾待見。以《鐵人》為例，該片上映時號稱票房破億，但最終離目標仍有差距。在2009年為新中國成立60周年獻禮的主旋律影片中，以科學家鄧稼先為主人公的《鄧稼先》、以北大教授孟二東為主人公的《孟二東》、以支援西部的教師馮志遠為主人公的《馮志遠》、以貴州殘疾青年教師盧榮康為主人公的《水鳳凰》等，都沒有取得良好口碑及票房。

　　“這類主旋律影片，尤其是英模傳記片，仍然延續(xù)著‘苦情’創(chuàng)作模式，但市場及觀眾的反應卻往往不盡如人意。”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副教授田卉群指出，從這幾部典型的英模傳記片中可以看出，“苦情”之苦，源于英模主人公大公無私、為工作不惜犧牲個人生活的“自苦”，或者積勞成疾而成的“病苦”。“苦情”模式源于儒家鞠躬盡瘁的文化傳統(tǒng)，過去曾讓觀眾感動得涕淚交流。但在今天娛樂文化泛濫的大環(huán)境下，這類主旋律電影往往吃力不討好，難以引起觀眾的情感共鳴。

　　“電影表現(xiàn)先進人物的模式太老套，總是主人公到一個地方任職，遇到一些棘手的難題，不畏反對勢力，秉公辦事，要不就是為人民服務的典型，帶領大家致富奔小康。誰喜歡老看重復的劇情？”觀眾耿先生表示，這類電影還經(jīng)常為了追求感動而感動，演員演得很賣力，觀眾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電影創(chuàng)作滯后于黨史研究成果

　　在閆然看來，因外部環(huán)境的各種限制，拍主旋律電影比拍商業(yè)片更難，更需思想上有突破口。他敏銳指出，《集結號》這部主旋律電影能取得成功，恰恰在講故事上有自身的突破，言前人所未言。“這部電影在銀幕上表現(xiàn)了一個受委屈的英雄，這種故事之前很少在銀幕上見到。大家看小說能看到挺多類似好人遭受委屈的故事，而這部電影與觀眾對歷史的認識同步，所以能產(chǎn)生情感共鳴。”

　　然而，當下很多主旋律電影在表現(xiàn)革命歷史題材、重要革命歷史人物以及現(xiàn)實生活上，滿足不了觀眾的需求。“近幾年很多黨史研究成果也很前沿，比如有關陳獨秀、毛澤東的一些重要歷史情節(jié)，過去根本不能涉及，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發(fā)表在雜志上。”韓浩月說，電影創(chuàng)作者要么對這些研究成果了解不多，要么形成了思維定式，覺得仍然是敏感區(qū)域，即使采用了也會被刪掉。

　　與停留在書面上的學術研究成果相比，電影的傳播面和社會影響更大，主管部門也不敢輕易放開，這也使得黨史研究成果不能及時轉化為影視作品。韓浩月解釋：“其實，增加這些細節(jié)，會讓歷史人物更可信，更有人性深度。但現(xiàn)在主創(chuàng)完全從市場、審查的角度來拍電影，而不從電影藝術本身來拍。誰也不愿意去嘗試突破，以免自找麻煩。”

　　閆然還談到，“主旋律有下任務拍攝的問題，必須要求在短時間內(nèi)完成作品，不像個性化創(chuàng)作，可以準備十幾年。外部環(huán)境的限制，很容易讓創(chuàng)作者陷入惰性，因循守舊，把電影拍成教科書，這樣的電影只會讓人覺得矯情。”但他同時強調(diào)，主創(chuàng)不要抱怨外部環(huán)境，還是自己太懶，既然選擇要拍主旋律電影，就應該有智慧去表達個性化的東西，不要變成簡單的傳聲筒。

　　深度專訪

　　王興東：

　　國家應集中力量拍主旋律代表作

　　在電影界提起編劇王興東，恐怕無人不知。他主攻主旋律電影創(chuàng)作，許多知名影片均出自他之手。《建國大業(yè)》、《辛亥革命》、《孔繁森》、《任長霞》、《離開雷鋒的日子》等作品，都是王興東操刀編劇。談起自己多年的主旋律創(chuàng)作經(jīng)驗，他透露了不少秘訣，并認為要想在主旋律電影中占有一席之地，創(chuàng)作者“不能一窩蜂，要搞一招鮮”。

　　美國也拍主旋律電影

　　記者：您覺得近年主旋律電影創(chuàng)作出現(xiàn)了哪些新趨勢？

　　王興東：主旋律電影這個概念提出來已經(jīng)有20多年了，主要是塑造核心價值觀，題材主要為革命歷史題材、重要革命歷史人物和道德高尚的當代人物，反映時代精神、民族精神。主旋律電影跟其他類型片不一樣，不可能像武打片一樣打打殺殺。從新中國成立60周年到建黨90周年，掀起了一股獻禮片創(chuàng)作的高潮，出現(xiàn)了一大批主旋律電影，緊跟時代和社會的需求。

　　近年來主旋律電影逐漸成為電影主流，越來越被觀眾和市場認可。《建國大業(yè)》為什么有170多個明星加入，他們?yōu)槭裁丛敢獬鲅荩空f明主旋律電影的英雄主義、愛國主義和集體主義吸引了人們，主旋律電影已經(jīng)成為電影產(chǎn)業(yè)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其實，美國也有《愛國者》、《壯志凌云》等許多主旋律電影，弘揚英雄愛國主義。《壯志凌云》上映后，第二年空軍報名人數(shù)大幅度增加。這說明不分中西，主旋律電影都符合國家和社會的需要。

　　記者：您認為主旋律電影創(chuàng)作應遵循哪些基本規(guī)律？

　　王興東：從我個人的多年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出發(fā)，我認為主旋律電影創(chuàng)作不能違反生活規(guī)律、藝術規(guī)律和市場規(guī)律。違反這三個規(guī)律，觀眾自然不認可。創(chuàng)作首先不能違反生活常理，否則，觀眾會覺得人物不可信，會表示質(zhì)疑。創(chuàng)作者要熱愛角色，而不是受命于人，不能搞命題作文。

　　我寫《離開雷鋒的日子》，本人就受到深深觸動，對人物產(chǎn)生了熱愛之情。你的創(chuàng)作不能違反真實，必須發(fā)自肺腑，無病呻吟是不可能打動別人的。我寫的電影都是這樣，《孔繁森》、《生死牛玉儒》、《任長霞》都經(jīng)得起推敲。主旋律電影不可能靠性、暴力情節(jié)吸引眼球，最大的賣點和亮點就是以生活為支點，強調(diào)以情動人。

　　給觀眾一個看主旋律的借口

　　記者：您對主旋律的藝術規(guī)律和市場規(guī)律有什么心得？

　　王興東：主旋律電影也要引人入勝，發(fā)人深省，這是基本的藝術規(guī)律。首先電影要吸引觀眾，感動觀眾，觀眾走出影院不能什么收獲都沒有。哪怕能讓觀眾記住電影里的一個細節(jié)、一個情節(jié)都行，否則，白搭兩個小時的工夫看一部電影，根本達不到輸出價值觀的作用。日本電影《入殮師》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這部電影我看了6遍。影片從死的角度看生命，給生命以最后的尊嚴，給人以思考，特別打動人。這部電影非常值得我們學習。主旋律電影如果違反藝術規(guī)律，成為宣傳口號的傳聲筒、教科書或新聞報道式的東西，也就不成為電影作品。

　　至于市場規(guī)律，我總結了三條經(jīng)驗，就是人無我有、人有我優(yōu)、人優(yōu)我轉，這是市場競爭的鐵的規(guī)則。電影是普天下人的藝術，別人拍雷鋒，你也拍雷鋒，必然沒人看。藝術創(chuàng)作講究出奇制勝，有自己創(chuàng)新的骨氣，不能做跟屁蟲。觀眾為什么要看這部電影，起碼要有一個基本理由。觀眾看《建國大業(yè)》、《辛亥革命》，可以了解那段歷史，不看就顯得落伍了。你要制造熱點話題，給觀眾找一個看電影的借口，刺激觀眾的胃口，看完后要交口稱贊。

　　記者：很多主旋律電影在題材上似乎常常雷同。

　　王興東：我經(jīng)常去影院作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主旋律電影要有市場，也要做成話題。你不能一窩蜂，要搞一招鮮。你要創(chuàng)作先進人物，都是科學家題材，誰還會去看。當初《離開雷鋒的日子》創(chuàng)造了北京最高觀影紀錄，因為題材很新鮮，是話題之作，就連很多中小學生都去看。針對的對象要明確，創(chuàng)作者要腳踩兩只船，一只是生活，另一只是市場。

　　我還發(fā)現(xiàn)，凡是能拍成電視劇的題材不要拍成電影。即使你寫的是先進人物，觀眾也不會去看。現(xiàn)在很多主旋律電影其實可以拍成電視劇，做成電視節(jié)目，沒必要拍成電影。為什么現(xiàn)在的體育電影不發(fā)達？因為體育比賽節(jié)目太多，現(xiàn)場決賽比電影更吸引人。電影要求強烈的動作性、戲劇性和刺激性、揭秘性，主旋律也不能違反這四條。我們有些主旋律電影缺乏獨創(chuàng)性，跟風太嚴重，題材還經(jīng)常撞車，簡直就是浪費金錢、人力。而電影塑造獨到的人物形象很重要，就是要標新立異，深度挖掘人物形象。

　　揭示社會矛盾和生活本質(zhì)不夠

　　記者：目前主旋律電影創(chuàng)作還面臨哪些困境？

　　王興東：創(chuàng)作者普遍深入生活不夠，原創(chuàng)力疲軟，發(fā)現(xiàn)題材的能力不足。為什么我們經(jīng)常去八寶山卻寫不出《入殮師》，就是因為欠缺發(fā)現(xiàn)題材的能力。我們在寫戲劇沖突時不夠尖銳，流于一般化，不敢大膽揭示社會矛盾和生活本質(zhì)。現(xiàn)在觀眾在生活中看到的遠比電影要復雜，為什么還要看電影？當初《生死抉擇》因為大膽揭示了社會腐敗現(xiàn)象，大家都愿意去看。

　　另外，當前主旋律電影的評論也上不去，除了吹捧之外，沒有真知灼見的評論，缺乏深入研究的指導性意見。有些電影在影院“一日游”，這類現(xiàn)象也沒有得到研究。大家太急功近利，其實，主旋律創(chuàng)作需要遠離名利、誘惑、浮躁，要表達心中的熱愛。創(chuàng)作者要有使命感、社會責任感，也要看市場反饋，對社會負責、對投資者負責。主旋律電影不能靠數(shù)量取勝，要靠精品制勝。我認為國家需要集中力量拍攝精品，拍出主旋律代表作。